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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儿一寻思,冯六的话倒也不错,“麻袋王”那座宅子真是好,小时候他翻墙进去玩过,前边小三合院,正房三间,东西两侧还有厢房。二进院子是个小花园,中间栽着一株枣树。迎面也是三间正房,两厢没房子,砌着挺高的院墙,称不上深宅大院,造得可挺规矩,住起来也宽绰,大门一关,闹中取静。王宝儿又是做生意的人,讲究将本图利,一想到两间“半砖房”的钱就能买这么一座宅子,他如何不动心思?可他也是在银子窝长大的,打小就听说这是座凶宅,当初也有胆大不信邪的,住进去全死了。王宝儿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毕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叫花子了,好歹开着四十八家水铺,眼看着日子过得芝麻开花——节节高,万一买下这座宅子遭了殃,那又何苦来的呢?想到此处,王宝儿给冯六倒了杯茶,自己也端起茶杯,朝冯六敬了敬:“您喝口茶,这件事容我回去琢磨琢磨。”
冯六长了毛比猴都精,一听这话,就明白王宝儿心里虽然定不下来,但真是舍不得这宅子,赶紧找补一句:“那您可得尽快拿主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宝儿答道:“您放心,我这一半天就回来找您,少不了给您添麻烦。”
王宝儿嘴上应着,心里可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得去找崔老道问上一问。崔老道这几年没挪地方,仍在南门口摆摊算卦。自从他给水铺看过风水,王宝儿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是知恩图报的人,隔三岔五就去找崔老道,一来登门拜谢,二来叙叙旧交。可是崔老道怕遭报应,什么好处也不敢收,顶多让王宝儿请他下下馆子,这些年在天津卫城里城外没少吃。王宝儿知道崔道爷是个馋鬼,江湖人称“铁嘴霸王活子牙”,别的能耐没见识过,却有一门绝技,无论什么时候,有东西就能吃得下去,他那个肚子是破砂锅——没底!所以王宝儿来到南门口,没去别的地方,先进了一家面馆。这家面馆是河南人开的,铺面不大,里边有那么五六张白茬桌子,除了羊肉烩面不卖别的。门口左右两条布招,分别写着“面劲入口滑,汤泼香十里”。不是人家吹牛,羊肉烩面确实地道,口外的羊肉肥而不膻,炖熟了切成块,也有切片的,老汤做底,面条现抻,加上几块羊肉,放上香菜、葱花,浇上山西老陈醋和辣椒油,热乎乎的一大碗,谁看了谁流口水。王宝儿要了一大碗烩面,另加了两份羊肉,待烩面做得,跟伙计借了个托盘,放上一双筷子,托在手中直冒热气,这才去找崔老道。
崔老道正低着头在卦摊儿前忙乎,这两天长能耐了,跟撂地说相声的学了白沙撒字,面前放着一块青石板,手攥一把白沙子,一边撒一边哼哼:“一字写出来一架房梁,二字写出来上短下横长……”从一唱到十,然后再从十往回唱,唱的时候还得加上两笔,再拉一个典故,好比说“十字添笔是个千字,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九字添笔念个丸字,丸散膏丹药王先尝……”唱这个不为别的,无非是招揽生意。过去的相声艺人在街头撂地,一边唱太平歌词,一边撒沙成字,这个绝活儿叫“千字锦”。崔老道依样画葫芦,颇有几分活到老学到老、艺多不压身的劲头儿。不过崔老道还没练好,撒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心下正在烦乱,瞧见王宝儿端来一大碗羊肉烩面,忙扔下手中的沙子上前相迎。
王宝儿不急着说话,先把托盘往上一递:“道长,您趁热!”
别说是跟王宝儿,崔老道跟谁也不客气,今天打家出来就没吃早点,闻见这十里飘香的羊肉烩面,腹中已如雷鸣,什么架势也顾不上摆了。他接过托盘往路边一坐,端起大海碗“稀里呼噜”就往嘴里扒拉,吃了个风卷残云,转眼,一大碗面条、几块羊肉进了肚子,面汤喝得一干二净,碗底都舔了。崔老道心里有了底,连碗带托盘放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用袖子抹一抹嘴,说道:“今儿是三月三,贫道本该上南天门给西王母贺寿,可是掐指一算,算定王大财主有事来问,蟠桃会琼花宴不赴也罢!”
王宝儿说:“道长神机妙算,小人当真有一事请教。”于是将买宅子的来龙去脉给崔老道念叨了一遍,说到最后问崔老道:“都说那是凶宅,可是价码儿再合适不过了,但不知买下来会不会出事?还得请道长您给拿个主意!”
崔老道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道:“王大财主,你这几十家水铺只是小财,只要水缸里的金鱼儿不动,大财还在后边。一座宅子而已,但买无妨,正所谓‘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贫道这两句良言赠予财主爷,回去你再好好悟悟。”
王宝儿心下仍不踏实:“道长总说我能发财,不错,如今我是有点儿钱了,可也称不起财主,能置办一座称心的宅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我便知足了。想必您也知道这座宅子,荒废了不下几十年,在过去来说,谁住进去谁倒霉,我王宝儿又没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如何压得住呢?”
崔老道见王宝儿不信,让他把左手递了过来,指着手心说道:“此言差矣,那些人住进去倒霉,是因为他们命中无财,而你王大财主命中之财远不只如此。你瞧你这掌纹,两横两纵,形同一个‘井’字,这叫掌中井,五指则是五道财水,全进了你这口井,何愁发不了大财?”
王宝儿听了崔老道这几句话,如同吃了定心丸,心下主意已定。拜别崔老道,刚走了没几步,崔老道从后面喊住他,追上来说:“王大财主,那宅子买可是买,只是有一节,我记得宅子后院里有一棵枣树,买下来之后,你得先找人把这棵树砍了。”王宝儿不解,园子里有棵枣树遮风挡雨,还能吃枣,难道不是好事?而且天津卫城里的宅门小院,种枣树的也不少。崔老道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桑梨杜枣槐,不进阴阳宅,枣树是好,但不能种在自家院子里,这是其一。再者说来,院中有木,是为一个‘困’字,砍了树,方能天地开阔,住得踏实,万事大吉。”
一番话听得王宝儿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再次拜谢崔老道,直奔北大关袭胜茶馆。进门一看,台上一出《黄天霸拜山》正演到紧要关头,紧锣密鼓打得热闹。冯六也还坐在原处,摇头晃脑听得正带劲儿。王宝儿走过去在冯六对面坐下。冯六瞧见王宝儿脸上的神色,不用对方开口,立马就明白这桩买卖成了,站起身来抱拳作揖:“给您道喜,看来您是想明白了,得嘞,接下来的事您交给我吧,不出半个月,保管让您乔迁新居。”王宝儿连连道谢:“冯六哥,就拜托您多费心了!”
接下来冯六又去找卖主,按这行的规矩,买卖双方不能直接见面谈钱。王宝儿出的钱不多,冯六心里明白,顶多再让王宝儿多给自己几个赏钱,关键还是要去卖主那边再杀杀价,杀下来多少钱都是自己赚的。卖主那边也急于出手,毕竟这房子砸在手里年头不短了,租都租不出去,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破,能卖点儿钱回本就知足,几番谈价,又让冯六狠赚了一笔。
冯六趁热打铁,第二天一大早就约上主家和保人,写文书立字据、签字画押按手印,交割了地契,到官府验证纳税,办妥更名过户的手续。这叫官有公法、民有私约。王宝儿见房契上白纸黑字写下自己的大名,加盖了斗大的官印,接过钥匙,至此这个宅子就归他了,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又请冯六去了趟饭馆,鸡鸭鱼肉一通猛造。接下来王宝儿一天也没耽误,先按崔老道的嘱咐,找人把宅子里的枣树砍倒,可也舍不得糟践,枝枝丫丫的当成劈柴,运到水铺里头烧水用。随后雇来工匠,把宅子从里到外拾掇了一遍,该修的修,该补的补,瓦片子揭下来换上新的,院子中栽花除草,屋子里刷成四白落地,铺的、盖的、使的、用的不必太讲究,够用就行。他也没什么家当,选定入宅的良辰吉日,挑起一挂鞭炮,前后院子噼里啪啦转上一圈,这叫“响宅”。按照迷信的说法,即使不是凶宅,常年无人居住,难免有一个半个孤魂野鬼进来,响过了宅,就把鬼赶走了。王宝儿也明白,这宅子里死过那么多人,多少有些蹊跷,放几挂鞭炮落个心里踏实,况且崔道长让他安心住进这宅子,对他来说如同最大的驱邪符、定心丸。怎知王宝儿住进去,刚一关上门,这宅子里的东西就出来了!
3
王宝儿送走了帮忙的伙计、道贺的邻居,关上大门,一个人坐在正厅之内,此时已是夜阑人静、倦鸟归巢。他越看这套宅子越高兴,心说:“我王宝儿自幼贫寒,六亲无靠独一人,命比黄连苦三分。家中一间破屋八下子透风,手托破碗讨了几年饭,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囫囵衣服,又去给水铺送秫秸秆儿,起早贪黑不说,成捆的秫秸秆儿立起来比我还高,从南洼一趟一趟往城里背,累得吐了血也挣不出一口饱饭,东拼西凑兑下这个水铺,又险些赔掉了裤子。多亏崔老道指点,在水铺门口凑成‘龙入聚宝盆’的风水形势,这才挣了点儿钱,置下了前后两进的宅子,搁在过去可不敢想。这要是爹娘还在,看了得多高兴,将来我也得娶个媳妇儿,生个一儿半女,给王家延续香火,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王宝儿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胳膊肘儿拄着条案可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王宝儿心中一惊,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谁在我家院子里说话?难不成进来贼了?这叫什么事儿,刚搬家头一天就闹贼,他们是能掐会算还是怎么着?他悄没声地站起身来,左右踅摸了一下,堂屋里没个顺手的家伙儿,就把桌上的茶壶抄在手中,先砸躺下一个,另一个就好对付了。他高抬腿轻落足,迈门槛下台阶,虚睁二目看了半天,院子里哪有人踪?又往前走出几步,忽觉脚下落空,掉进了一处地穴。
王宝儿往下这么一摔,一不是“猿猴坠枝”,二不是“小燕投井”,可也应了一个架势,唤作“狗熊下树”,就是愣往下摔,一丈多深的地穴,摔得王宝儿真魂都冒了。拾掇房子已有一段时日,不知院子里怎会有个地洞,他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循声望去,四周围一片漆黑,唯有洞壁上有个小孔,隐隐约约透出光亮。王宝儿壮起胆子,趴在壁洞上睁一目眇一目往里看。隔壁是间屋子,地方不大,但是方方正正,黑黢黢的四面墙,当中有一张桌案,上边点了油灯,灯火一阵儿明一阵儿暗。两个官衣、官帽的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一个身穿白袍,足蹬白靴,头顶红纱帽,两旁的帽翅儿突突直晃;另一个身穿青袍,足蹬青靴,头顶红纱帽,两个帽翅儿也是突突直晃。二人各拿一个算盘,一边噼里啪啦地拨打,一边往账簿上记。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
白袍人说:“咱的主子来了,你我出头之日不远矣。”
青袍人说:“兄长所言极是,你我二人赶紧把账目归拢归拢,以免到时候对不上。”
白袍人又说:“不知这位主子的命大不大,福薄命浅的可镇不住宅中邪祟,还得跟前几位一样,落个人财两空。”
青袍人叹道:“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年的麻袋王要不是贪得无厌,得了旁门左道的邪法,把个妖怪的牌位供在堂屋木梁上,一年祭一颗人头,何至于遭了报应死于非命。可见命中没有那么大的财,得之反而有祸,能不能在宅子里踏踏实实住下去,就得看这位新主子的造化了。”
白袍人道:“其实除掉宅中邪祟不难,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青袍人听到此处,伸出食指在唇边一嘘:“当心隔墙有耳!”
王宝儿在洞孔外面听了个一字不落。原来当初麻袋王贪心太大,在宅中拜妖聚财,结果遭了报应,落得家败人亡,此后住进来的皆受其害。他除了害怕,心里头还恨两个人,恨谁呢?一是拉房签的牙侩冯六,花言巧语让他买下了凶宅;二一个恨崔老道,崔老道虽是恩人,却支了一个昏着儿,害自己搭上了小命。天津城谁不知道,崔老道算卦——十卦九不准,当真名不虚传。从前我还不信,这一次不信也得信了,这个宅子里的东西这么厉害,还说什么但买无妨!他更心疼辛辛苦苦攒的银子,那可是一壶一壶开水卖出来的,掏钱买下这个宅子容易,再卖掉可难了,说他是个做买卖的人可真不假,到这会儿还在寻思如何将凶宅转手。他正想得入神,两个“红帽翅儿”似乎发觉有人,就此住口不说了,站起身一左一右朝着王宝儿藏身之处走来,眨眼到得洞孔近前,白袍人伸出手指往小孔里面一戳。王宝儿一惊而醒,见自己仍坐在正厅之内,出透了一身的冷汗,犹如淋过一场大雨。抬头看看外边,已然天色微明,竟是南柯一梦。
常言道“梦是心头想”,世上没有不做梦的人,梦见的事千奇百怪,倒也不必深究。王宝儿却放心不下,此事太过蹊跷,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横下心来,瞧瞧是什么东西作怪!他按照梦中听来的,搬梯子来到堂屋,爬上房梁一看,犄角儿上果然摆着一个木头牌位,如同供在祠堂中的祖先牌位,黑漆金字,遍布饕餮纹,上方两个小字“神主”,下接四个大字“金钩将军”。王宝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顾不得吃惊,急忙把牌位从屋梁上取下来,夹在胳肢窝里,撒腿如飞跑向后院。
前文书咱提到过,他这后院也是三间正房。王宝儿是“半拉花生——一个仁儿”,住不过来这么多房,也就没怎么拾掇,扫了扫土、刷了遍浆,其余的一概没置办,屋里只有几件旧家具。他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一时没舍得扔,全在这屋堆着。当下推门进屋,从中找到一口破躺箱,并非花梨、紫檀,就是樟木做的,又破又旧,放在屋角很不起眼儿。那么说,这口箱子里有什么呢?王宝儿做了一个怪梦,听两个“红帽翅儿”说了,当初麻袋王发了大财,买房子置产业,该有的全有了,在家中立上多宝槅,各式古董珍玩琳琅满目,唐朝的花瓶儿、宋朝的盖碗儿、妃子的脸盆儿、王爷的奶嘴儿,足足买了一屋子,没少往里边扔钱。又听人说瓶瓶罐罐显得俗气,还得说是水墨丹青风雅讲究。麻袋王是个“听人劝吃饱饭”的脾气,就到处搜罗名人字画、挑山对联,一捆捆地往回买,四面墙全挂满了,琳琅满目真叫一个花哨,看得人直眼晕,跟进了字画店差不多。当然,其中真的不多,假的不少。唐伯虎画的火轮船、米元章画的胶皮车,但凡有人告诉他这东西好,他就往回买。墙上挂不开了,就往箱子里填。他一个缝麻袋的,草包肚子、猪油蒙眼,如何辨得出真伪?挂在墙上的也好,收在箱中的也罢,十之八九赝得不能再赝了。其中却有一幅宝画《神鹰图》,被他当作烂纸铺了箱子底,也多亏如此,家里的东西全让后辈儿孙败光了,单单留下了这张画。
按照梦中那两个“红帽翅儿”所说,王宝儿小心翼翼从箱子底起出《神鹰图》。不知传下多少年了,画卷已然残破,画中描绘的一只展翅腾空的白鹰,金钩玉爪,呼之欲出。王宝儿心说“错不了了”,他去正房山墙上砸进一根大钉子,把《神鹰图》迎门高挂,匆匆跑到堆房抱来一捆艾草,用绳子扎成人形,有胳膊、有腿、有脑袋,又搬下“金钩将军”的牌位,塞入草人肚子里,往草人身上接连揳进去七根钢钉。说来也怪,钉子刚钉完,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金石之声,好似院子里打了个炸雷。还没等王宝儿回过神来,就听得里屋卧房之内“咣当”一声。他急忙跑进屋一看,只见自己的床上趴着个黑乎乎的东西,看意思是从头顶的房梁上掉下来的。他壮着胆子来到床边,见是只三尺来长的大蝎子,蝎尾足有手臂粗细,节节相接恰似钢鞭一般,尾梢上的毒钩足有巴掌大小,乌黑铮亮,这要是蜇上一下子,大罗金仙也受不得,王宝儿看得胆都寒了。幸亏自己昨天在厅堂之中睡着了,真要是上了床,这会儿就真变成“蝎子??——独一份儿”了,怪不得叫“金钩将军”。王宝儿护宅心切,见大蝎子僵在床上,忙用褥子卷住抱至院中,架上火连同草人一并焚烧。霎时间黑烟冲天、恶臭扑鼻,呛得王宝儿直捂鼻子,但见阵阵黑烟腾空而起,聚而不散,转到王宝儿头顶就往下落。王宝儿正自骇异,突然从正房山墙上的《神鹰图》中射出一道金光将黑烟收去。王宝儿进屋再看墙上的宝画,竟和之前不同了,画中多了一棵古松,神鹰抿翅收翎落在古松之上。定睛细看,这古松长得七扭八歪、枝杈狰狞,怎么看都与那“金钩将军”有几分相似。王宝儿站在原地,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早先常听人言,够了年头儿的老画会“鼓”,画里的东西能出来,可见《神鹰图》真是会鼓的宝画!
原来当年麻袋王靠卖装银子的麻袋发了家,还不知足,四处求神拜佛,遍寻生财之道。听信一个番僧的谗言,在家中养了这个邪物,每年惊蛰这一天,都要以一颗人头给“金钩将军”上供,“金钩将军”则庇佑他财源滚滚。人头可不是地里长出来的,那是麻袋王黑天半夜打闷棍砸死的。每逢惊蛰之前,他躲在城外道边的野地里,看见独自赶夜路的人,不问良贱,不分老少,赶上谁是谁,打死之后割下人头带走,尸身塞进大号的麻袋,绑上石头沉入河底,真可谓心黑手狠。后来麻袋王遭了报应,银子窝这座宅子几易其主,居者不得安宁,皆因宅中妖邪未除,谁住谁倒霉。
王宝儿烧了牌位和死蝎子,心里头仍不踏实。院子里哪儿来的地洞?两个“红帽翅儿”是什么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回身走到堆房,拿上锹镐在院子里一通挖,就在前几天砍掉枣树的位置,往深处挖了大约四五尺,刚刨出树根就发觉下边有东西。他拨去泥土,见是两扇朱漆木门,上扣铜锁,由于埋的年头久了,铜锁已经长了绿锈。梦境一一应验,王宝儿全然忘了疲惫,抡起锹镐,“嘡啷”一声砸开了大铜锁,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大门挪开。只见门下两个一丈见方的地窖,一窖满满当当全是银锭子,均为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另一窖全是铜钱,整吊整吊的钱堆得密密匝匝。王宝儿惊得呆了,此时此刻他彻底明白了,原来穿白袍的是银子,穿青袍的是铜钱,不是凶宅闹鬼,而是长脚的钱来寻主子。这一下他可真发了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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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王宝儿在宅中掘藏,挖出一窖银子、一窖铜钱,当真是发了大财,同时脑子里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崔老道真乃神人也”!他不敢声张,把朱漆木门复归原位,用土把地窖再次埋好,收拾干净院子,看了看跟之前没什么两样,进屋换了身衣服,就直奔南门口去找崔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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