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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儿空做了一场发财梦,又不见了相依为命的癞猫,心里怎么别扭放一边,想要吃饭还得出城捡秫秸秆儿,送到水铺挣几个钱糊口。可是过了不到半年,赶上局势动荡,街面儿上兵荒马乱、枪子儿乱飞。老百姓能跑的全跑了,商家铺户关门的关门、上板的上板,生意是没人做了,开水铺的两兄弟也去外乡避祸,一走就再没回来。这么一闹,王宝儿的生计又断了弦,只得重操旧业,收拾了一套竹竿砂锅,接着拉竿要饭,又过起了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顺隆水铺关了张,等到战乱过后,仍没人愿意接这个买卖,因为开水铺太辛苦,日复一日起五更爬半夜,赚钱不多受累不少。王宝儿不怕吃苦受累,有心把水铺的买卖接下来。毕竟在水铺打了这么久下手,怎么生火、怎么烧水,看也看会了,开水卖多少钱、凉水卖多少钱,是论壶算还是按舀来,心里全有数儿。除此之外,那些挑大河送水的、捡秫秸竿儿的他也认识。有道是生行莫入、熟行莫出,真要是把铺子接过来,有了这份买卖,吃多少苦、受多少累心里也高兴,总比拉竿要饭强上百倍。无奈有心无力,掏不出本钱。王宝儿日思夜想如何接下这份买卖。一日在家中睡觉,狂风呼啸,他冷得瑟瑟发抖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头顶三片瓦,脚下一块地”的祖产。他一咬牙把家里的破屋子卖了,那间破屋子值不了仨瓜俩枣,好歹有份地契,多多少少凑些本钱,兑下了顺隆水铺。他抱上铺盖卷住进水铺,门口的木头牌子换了一块,改为“王宝水铺”。择良辰选吉日,重打锣鼓另开张,还特地买回一挂鞭炮几个二踢脚,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算是开张大吉。从此起早贪黑、忙前忙后,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一心经营这份朝思暮想的营生。
有道是“卷旗容易,扯平了难”。兵荒马乱的年月,这水铺又关张多时,老百姓早习惯上别处打水了,要把“顺隆水铺”重整旗鼓谈何容易。买卖大不如前,几乎入不敷出,做买卖将本图利,这样下去维持不了多久。这一天晌午,王宝儿坐在水铺中发愁,却见崔老道找上门来。崔老道见了王宝儿,口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听说财主爷接了水铺的买卖,不用再去捡秫秸秆儿了,贫道特来相贺。”王宝儿起身相迎:“道长取笑了,这个买卖不好干,我都快把裤子赔进去了。”崔老道说:“不是买卖不好干,而是此处的形势破了。之前的水铺生意兴隆,因为对面门楼子上有只玉鼠,这就凑成了一个形势,唤作‘玉鼠上天门’,如今玉鼠没了,财运也一落千丈。”
王宝儿不想再信崔老道的胡言乱语,当初听了他的话,吃的亏还不够吗?他拍一拍屁股跑了,留下自己一人收拾残局。而崔老道所言又有几分道理,水铺不是到了他手上才不行的,打从玉鼠没了,生意就不行了,无奈事已至此,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要怪只能怪你崔老道从中作梗!
崔老道看看左右无人,低声对王宝儿说:“没了玉鼠不打紧,我有言在先,非你之财不可强求,待到该你发财之时,我必定赶来相助!而今你发财的时机已到,且听我言,你水铺门口的水缸聚住了一道瑞气,只不过形势未成,财路未开。你买上一尾金鱼放在缸中,这就又成了一个形势,也有个名目,唤作‘龙入聚宝盆’,比先前的‘玉鼠上天门’还招财,只要这口水缸不动,准保你发财!”
书中代言,崔老道这一次说的话千真万确,憋宝的勾当他不成,却善于相形度势。天机本不该道破,却总觉得对不住王宝儿,想要还他这份人情。上一次错失了玉鼠,王宝儿没怪崔老道,足见这孩子够仁义,且命里合该发财,只不过得有人给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崔老道来之前想好了,无论王宝儿发多大的财,他是分文不取,那就不会遭报应。
王宝儿谢过崔老道,立刻去买金鱼。那会儿卖金鱼的小贩往往是推着车走街串巷,车上大盆小缸,里边是各色金鱼,什么虎头、泡眼、珍珠、绒球,全是常见的,一边走一边拉长声吆喝“卖大小金鱼嘞”,比唱曲儿还好听,为了让一街两巷的人听见,出来买上个三条五条的,回家哄孩子玩儿。如若等着卖金鱼的上门,那叫守株待兔,指不定得等到几时。王宝儿真是赔钱赔怕了,受穷等不了天亮,就把水铺关门上板,跑去鸟市买金鱼。说怎么不去鱼市呢?皆因鱼市和鸟市不同,鱼市大多在城外河边,只卖“拐子、胖头、鲫瓜子、鳎目、黄花”之类吃的河鱼、海鱼,金鱼是玩物,想买金鱼得去鸟市。离得也不远,出北大关锅店街有一处鸟市,应名叫“鸟市”,可不仅卖鸟,花鸟鱼虫应有尽有。王宝儿来到鸟市上东瞧西看,见路边有个卖金鱼的,面前摆着三个洗澡用的大木头盆,里边游来游去的全是金鱼,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不过金鱼这东西不好挑,为什么呢?它游来游去待不住,刚看上一条,正要下抄子,一眨眼就不知道游哪儿去了。王宝儿急得抓耳挠腮,卖金鱼的也着急,没见过这么挑的,捞一条差不多的不就得了?简短截说吧,一买一卖费了老鼻子劲儿才从成堆的金鱼里择出一条。也不知王宝儿是慧眼识珠,还是命中注定有这场富贵,挑的正是前边说的那条“望天龙”,全身上下红似烈火,背覆金鳞,说是金鳞,也不可能金光闪闪,日头底下细看,稍微挂几点儿金,这就不简单了。捞到一个粗瓷碗中,倒上半碗清水,王宝儿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回到水铺,连鱼带水倒进门口的大缸水中。什么叫海阔凭鱼跃,一缸水养一条鱼,摇头摆尾这么一游可就撒了欢儿,王宝儿自己看了也觉得挺好。从此开始,水铺的生意还真就一天比一天好,周围的住户又都上这里打水来了。过了个把月,欠的房钱还上了,手头也宽裕了。
俗话说“一行人吃一行饭”,王宝儿天生会做生意,水铺虽是小买卖,但是只要有心,也能比别人赚得多。他以前讨过饭,知道见了有钱的大爷大奶奶只装可怜不成,还得多说吉祥话。他编了几段词儿,又雇了一帮小要饭的,教他们学会了,早上提着铜壶挨家挨户送开水,铜壶擦得锃明瓦亮,上贴红字条,字条写福字,未曾进门先吆喝一声:“给您府上送福水!”进了大门再唱喜歌:“一进门来福气冲,天增岁月人减容,金花银树门前开,屋里还有位老寿星!”这个词儿谁不愿意听?赶上主家一高兴,不仅给足了水钱,额外还得赏几个。王宝儿给这帮小要饭的按天结账,谁讨的赏钱归谁,他一个大子儿不要。买水的主顾全挑大拇指,称赞王宝儿做买卖仁义,还懂得可怜穷人。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愿意给行善的捧场,水铺门口的钱笸箩天天满。家里头稍微有点儿钱、想摆个谱儿的,都愿意在王宝儿的水铺定开水,就为了一早听那几句吉祥话儿。您别看王宝儿没念过书,要饭时却没少听,他记性甚好,又爱琢磨,肚子里的词儿可不少,常换常新,一段比一段吉祥。而且街坊四邻之间还相互攀比,对门的叫人送开水,有人给唱喜歌儿,自己家出去打水多没面子?你要我也要,给他唱一段赏一个大子儿,给我唱一段赏两个子儿。就这么着,王宝儿一点点地攒钱,堆石成山、积沙成塔,接连盘下了周边的几家水铺,当成他的分号。又过了这么三五年,天津城中的大小水铺都姓了王。王宝儿从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当上了四十八家水铺的东家,百十来号伙计全归他一个人管。长年给水铺挑水、送秫秸秆儿的这些穷人,谁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客客气气,这是衣食父母,灶王爷不供也得供着他。不过您可听明白了,此时的王宝儿还够不上发大财。水铺这一行干到头儿也就是个小买卖,本小利薄,即使连号众多,仍比不了粮行、米铺、布庄这些大生意。再加上王宝儿心善,凡是给他干活儿的,无论挑河的苦大力,还是送开水的小叫花子,总是多给钱,宁亏自己不亏旁人。三两年间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不仅凭命中的富贵、做生意的脑筋,还有一条就是王宝儿能吃苦,忙起来顾不上吃顾不上喝,累了就在水铺中凑合一宿,没有半点儿东家的架子。
手底下的伙计多次劝他,好歹也是大东家了,怎么说不得置办个房子安个家,成天住在铺子里可不是长久之计,买不了深宅大院,来两三间瓦房总是应该。王宝儿一想也对,是不能在水铺住一辈子,该找个窝儿了,便四下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挑来选去、选去挑来,也不知哪路鬼摸了他的头,竟买了北门里的一座凶宅!
第二章王宝儿发财(中)
1
书接前言,上回正说到崔老道一时贪财错失玉鼠,气得窦占龙恶血冲心,死在当场。他自己拍拍屁股跑了,扔下本该发财的王宝儿接着受穷,不免心怀愧疚,指点他在水铺门口的大缸中放上一条金鱼,凑成了“龙入聚宝盆”的形势格局。王宝儿照方抓药,生意果然风生水起,没用三五年,已在天津城开了四十八家水铺。手头儿宽裕点儿了,寻思也该找个安身之所,这些日子经常往茶馆跑,倒不是为了喝茶,因为茶馆之中牙行聚集,他想托人买套房子。
过去的牙行说白了就是中介,牙侩们得知王宝儿找房子,全给留上心了,这两三年天津卫提起来谁不知道“王宝儿的水铺浮金鱼儿”?这是堂堂的大东家,大人办大事儿、大笔写大字儿,必然出手阔绰,怎么不得置办一套前后三进、左右带跨的大宅院?到时几百上千两的银子一过手,少不了捞上一票,绝对是块流油的肥肉,如同一群苍蝇似的全跟了上来。怎知这个东家手紧,拿出来的钱不多,买好的不够,买次的富余,不上不下正卡嗓子眼儿上。并非王宝儿不愿意多掏钱,头里咱也说过,水铺这个行当的买卖再好,无非是蝇头小利,一壶开水也卖不出三吊三、六吊六的价钱,赚的就是个辛苦钱,再刨去人吃马喂这些成本,纵然连号四十八家,看起来家大业大,雇的人手也着实不少,其实连本带利也只是有数儿的几个钱。再加上王宝儿受过穷,有道是“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过惯了苦日子,虽说比不上一毛不拔的瓷公鸡、铁仙鹤,但总不可能有多少钱掏多少钱,往后的生意还得做、日子还得过,所以出的价钱不多。他让牙侩们领着,跟画地图似的满城乱转,大小房子看了不少,却是高不成低不就,没有真正入了眼、称了心的。
这一天早上,王宝儿跟平时一样,交代完水铺的生意,出门奔北大关,进了袭胜茶馆,叫上一壶茶,又让伙计给端过两碟点心。天津卫的茶馆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分为书茶馆、戏茶馆、清茶馆三种。袭胜是家老字号,属于戏茶馆,底下喝茶、台上唱戏,讲究戏好、角儿好、水好、茶叶好,来此听戏喝茶两不误,不卖戏票,只收茶资。茶馆中多为散座,一张八仙桌、四把官帽椅凑成一桌,相熟的茶客进来就往一块儿凑合,也有几个包厢雅座,迎面是小戏台,“出将、入相”两个小门通往后场。戏台上整日上演京评梆曲,茶客大多是专门来听戏的,也不乏谈生意做买卖的行商坐贾。
王宝儿坐定了,捏起一块点心刚想吃,打门口进来一位,中等个头儿,淡眉细眼,留着三绺短须,头戴瓜皮小帽,身穿青色长袍,外罩黑色马褂,手里拿着一把白纸折扇,过来先给王宝儿请了个安:“王大东家,您老早啊!”
王宝儿这些日子天天泡在茶馆儿,也认得此人。天津城的一个牙侩,人称冯六,专给人拉房签。过去这一行有这么个说法——十签九空、一签不轻,是个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行当。用不着搁本钱,全靠耳朵听、嘴里说,眼界宽、门子多,谁想卖宅子、谁想置产业,他们打听来消息,在中间来回说合,这边多出几个,那边少要几个,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价码说平整了,带着两边签字画押过地契,从中捞点儿好处。冯六四十来岁,这辈子没干过别的营生,在这一行里混迹多年,浑身上下三十六个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儿,脑瓜顶上冒油、两眼放精光,最会见人下菜碟,顺情说好话。他过来给王宝儿请过了安,一屁股坐在对面,招呼伙计给拿了个杯子,从王宝儿的壶中倒上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一点儿也不见外,边嚼边说:“给您老道喜!”
王宝儿奇道:“冯六哥何出此言?”
冯六说:“我给您找着个房子,再没有比它合适的了。”
王宝儿这大半年看了不少房子,没抱多大指望,顺嘴就说:“那敢情好,哪儿的房子?咱瞧瞧去。”
冯六挤眉弄眼,一脸为了主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神色,赔笑说道:“不忙您哪,容我先给您说说,也让您心里欢喜。实话跟您说吧,为了您这事儿,我可是跑断了腿、磨薄了嘴,换了别人我才懒得管呢。可谁让您是咱天津城的水德真君呢,没有您我们不得渴死?”
王宝儿没心思听他拍马屁,吃这碗饭没有不会耍嘴皮子的,倒也见怪不怪,只问他房子在哪儿。
冯六脸上扬扬得意,一味地卖关子:“我一告诉您这地方,您准得高兴。就在银子窝,您养金鱼儿的水铺总号对过儿,要多近便有多近便。常言道老猫房上卧、累累找旧窝,那可是您的发祥之地。”
王宝儿纳闷了:“我天天跟银子窝待着,水铺对面那几户我认识,全跟我这儿订水,怎么没听说有卖房的?”
冯六嘻嘻一笑:“您老圣明,都让您听说了,我们不就没饭吃了?咱先甭管谁的房,我先给您说说,这房子怎么大、怎么豁亮,管保美得您三天睡不着觉。”
王宝儿心想:你这牙侩诓我倒也没什么,怎么把我看得这么没出息,我那俩钱儿充其量不就买一两间瓦房吗?那还大得到哪儿去?至于美得三天睡不着觉?
冯六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不怕您不爱听,您出的价码,在银子窝那方宝地,顶多能买两间半砖的大屋。我却给您找了一处宅院,也不是太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后分两进,光正房就六间,两旁边还有灶间、堆房,您一个人儿住可劲儿折腾,将来娶妻生子,住上一大家子也绰绰有余。您说合不合适?”
王宝儿知道,所谓的“半砖”,那就不是一砖到顶的砖瓦房,下半截墙是土坯,上边垒几层砖,就为了省几个钱。纵然价码低,可是这样的房子不结实,赶上发大水,保不齐冲个房倒屋塌,要是买完之后拆了重盖,里外里一算还是吃亏。他找了这么久的房,行市也了解个大概,前几句冯六说得没错,后边他就听不明白了,谁会把一套前后两进的宅院卖得这么便宜?是庙里发过愿,还是凉药吃多了?就说真有这等好事,怎么那么巧,就砸到我脑袋上了?王宝儿说什么也不信,认准了是冯六拿他寻开心:“冯六哥,我王宝儿一个卖水的,没见过多大世面,可也知道,使多少钱办多少事,我的钱就那么几个,如何买得下前后两进的宅院?您要是想喝口茶,尽管敞开了喝,可别拿我找乐子。”
冯六满脸的冤枉,手中折扇一合,在桌子上“咣、咣、咣”连敲了三下,张嘴说道:“哎哟我的大东家,我哪敢跟财神爷逗闷子?那不是砸自己的饭碗吗?此事千真万确,那个宅子想必您也知道,就是水铺对面带门楼子的老宅!”
2
牙侩冯六“门楼子”三个字一说出口,王宝儿恍然大悟。当年他和崔老道在那座荒宅的门楼子上逮过玉鼠,自己养的那只癞猫也是从门楼子上跑没影的,憋宝的窦占龙在门楼子底下活活气死。怪不得卖得这么便宜,民间传言那是一处“闹鬼”的凶宅。
说起此事,银子窝一带的老住户无人不知。宅子以前的主家姓王,卖麻袋发的财,当家的有个外号叫“麻袋王”。起初也是个穷苦之人,身披麻袋片子,腰系一条烂麻绳,从乡下拉家带口逃难来的天津卫,别的手艺没有,就会做麻袋。去乡下收来整车整车的麻,一家老小齐动手,先搓麻绳子,再编成麻袋,大小长短不一,不图好看,够结实就行,全家忙活一天外带半宿,能混上二斤棒子面儿,好歹能填饱肚子。怎么说这也是一门手艺,不会干的还吃不上这碗饭。谁也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麻袋王这么个乡下怯老赶,在天津卫这块宝地上,竟然一差二错地发了大财。离银子窝不远有个官银号,他就在那门口摆地摊卖麻袋。顾名思义,官银号是官府开设的银号,老百姓都上这儿兑银子,因为官银号的银子是“足两纹银”,银锭子底下带官印,便于各地流通。一般来说,人们把碎银子拿来,上戥子称重,扣去火耗,铸成十到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拿回家锁在柜子里就不动了。等到家里遇上什么大事,比如婚丧嫁娶、买房置地之类的,再把大元宝拿出来用。也有用整的换零的,或换成散碎银两,或换成铜钱,当然不白换,人家也要扣点儿利钱。麻袋王瞅见进出官银号的人全用布口袋装银子,灵机一动,觉得这是条财路。回到家中用了心思,跟老婆一商量,麻绳子越搓越细,麻袋越做越小,上边再绣上“招财进宝、大发财源”等吉祥话,按着杨柳青年画的模子,配上“五谷丰登”的图案,拿到官银号门口叫卖。有人来问,他就说他这麻袋不同于布口袋,做的时候不动刀剪,用来盛银子不会破财。那时的人迷信,麻袋又不贵,何不图个彩头呢?买来这么一用,真是又好看又结实,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麻袋王”成了字号,都说“不用麻袋王的麻袋装银子,就不算有钱人”,以至于到后来,外省的钱庄银号也争相买他的麻袋,那一买可就是成百上千条,买回去再零卖,一时间供不应求。麻袋王一家老小忙不过来,就雇人来做。买卖越干越大,在官银号旁边置办铺眼儿当起了坐商,又在北门里银子窝买下一块地皮,大兴土木,造了那座两进的宅子。过去的财主都买官,所以门口有门楼子。麻袋王全家敲锣打鼓地搬了进去,真可谓“顺风顺水,人财两旺”。麻袋王发了财,脾气禀性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对待店中的伙计、雇工终日横眉立目,做生意谈买卖锱铢必较,往里糊涂不往外糊涂,只占便宜不吃亏,相识之人没一个说他好的,渐渐地失了人心,生意大不如前。麻袋王死后,他的儿孙不争气,将银子认作没根的,当成砖石土块一般挥霍,没过几年便败尽了祖传的家业,使的用的穿的戴的当卖一空,最后把瓦片子都卖了。这座宅子几易其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没一家住得安稳,接二连三地死人,再无人敢买,已然荒了几十年,破门楼子摇摇欲坠,院子中杂草丛生,屋子门窗破烂,只不过格局仍在,与当初一般无二。
冯六瞧出王宝儿心里犹豫,他敢对王宝儿提这座宅子,自然有一套说辞,当即说道:“王大东家,不用听信那些个风言风语,那全是闲老百姓磕牙玩儿的,说真格的,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您要是不捡这个天大的便宜,我就倒给别人了,过这村没这店,到时候您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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