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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听了,说道:“傅薇仙身子一向康健,说她身子不适只是个禁足的托词罢了。她倒真生起病来了?怎么早上也不见兰芝说?”小玉摇头道:“我问了兰芝两句,她急着到上房去回太太,也没说明白。”说毕,又低声道:“姑娘可是觉得此事蹊跷?”傅月明笑道:“蹊跷不蹊跷的,我也不知道。她既病着,咱们去瞧瞧罢。”言罢,她便起身,向桃红嘱咐了一声,便出门了。
行至宁馨堂,兰芝还未回来,门上并无人看守。这主仆二人径直入内,登堂入室。傅薇仙正在内室躺着,听到动静,便轻声唤道:“大夫请来了么?”傅月明先不答话,快步走进室内。
入内只见傅薇仙卧于床上,屋内窗子紧闭,有些烟熏的气味。傅薇仙见她进来,扎挣着坐起。傅月明忙抢步上前按着,又笑道:“快些躺着不要起来。”说着,又吩咐小玉道:“快给二姑娘垫上。”小玉便上前服侍了一番,将个绿锦靠枕垫在傅薇仙腰后。
傅薇仙脸色倒是真有些不好,半倚着强颜笑道:“姐姐来了,姐姐先坐。姐姐如今忙碌,倒还记着来瞧我。我给姐姐添乱了。”傅月明含笑说道:“都是一家子的姊妹,说这话做什么?”又关切问道:“你这是怎样?前儿还好好的,怎么就病起来了?”傅薇仙低声说道:“我也不知,前几日我就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昨儿夜里身子忽然发起冷来,头也沉沉的。今儿一早起来,喉咙也痛起来了。我无法,才叫兰芝到上房去报与太太。不想,倒惊动了姐姐。”说至此处,她忽然嗽了几声。傅月明忙叫小玉到水来,不想那傅薇仙越咳越厉害,又说有痰。小玉便端了痰盒来接,傅薇仙朝里吐了一口。傅月明看了一眼,只见那痰液中夹着些血丝,不觉惊道:“这是怎么弄的?好好的,咳起血来了?”
傅薇仙脸色煞白,强笑道:“我听闻少年咳血,年月不保,想必我是命不长久了。这些日子来,没少同姐姐怄气。我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姐姐,姐姐就看在我这病的份上,恕了我罢。”傅月明忙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一家子兄弟姊妹拌嘴是常有的事,还能有什么隔夜的仇么?你有这意思,就是孩子气了。”说着,略停了停,又道:“你也是多心,还没瞧过大夫呢,你就说起这断命话来了。待会大夫来看过,包准吃上两服药就好了,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
这二人说着话,兰芝已领了顾大夫进来。
她先进来报了一声,见傅月明也在此处,便上来见过。傅月明听闻大夫已到门前,遂叫兰芝与傅薇仙穿衣裳。待收拾好了,方才叫领进来。那顾大夫也算熟识了,又是个年老之人,她也并不回避,只在床畔站着。
顾华年走进门内,见了傅月明,便上前与傅薇仙诊治。小玉拿了痰盒过来,他看过,又问了兰芝些话,便捻须说道:“小姐这病,乃为时气所感,又兼心神惊乱,邪风侵体所致。小姐必是后半夜发病,而并非前半夜,可是?”兰芝连忙说道:“大夫说的不错,姑娘就是后半夜咳起来的。”傅月明接口问道:“依大夫瞧来,二姑娘的病倒是险么?”顾华年说道:“虽有些凶险,倒还不妨碍。待会儿我开上一贴药方,再留几丸子药,吃上两日瞧瞧。若好时,就罢了。若不好,得我再来,给添上几味药。大小姐仔细,切莫叫那起不相干的来治,花钱倒罢了,只怕凭他胡针乱炙的,耽搁了小姐的病。”傅月明听了他这言语,知他暗指那宋大夫。只道这二人相互勾斗,都想着踩倒对方,这同行相争,乃世间常有之情,倒也不疑有他。
当下,她只点了点头,并不接话。同这顾大夫走到外间,问了些陈杏娘的病情。这顾华年叹道:“这病若是我一早来治,现下也好了一多半了。可惜叫那老匹夫开些八面风的药,吃下去不疼不痒,倒是给耽误了。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换我的药来吃着瞧瞧罢。”傅月明听说,疑道:“宋大夫的药,吃下去倒也能消停一阵子。”顾华年说道:“消停一阵子,落后又发了。这面上瞧着是好了,病根却越来越深。若不然,这老夫人的病为何越发越厉害?”傅月明不通医理,听他说的在理,便点头道:“大夫说的是。”
顾华年便写了药方,傅月明收了。因上房陈杏娘已发开了诊金,便也不再给,就招了小厮送他出门。
这顾华年才走到大门上,兰芝追了出来,说道:“大夫停停。”顾华年站住,兰芝走上前来,送上一封红封,笑道:“这是二姑娘一点心意,大夫权且收着,得姑娘病好时,必重谢大夫。”顾华年收了红封,手里一掂,颇有些压手,便笑道:“回去同你姑娘说,叫她安心。”兰芝应了一声,顾华年便出门去了。
傅月明收了傅薇仙的药方,送进上房。陈杏娘仍在炕上躺着,不住口的嗔怨那宋大夫,说道:“拿了许多银子,一贴好药也不给人吃,只是耽误人!傅月明走来,笑道:“母亲也消消气罢,宋大夫也替咱们家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也并没什么差错。”陈杏娘满脸不悦,说道:“就是这样,我才生气。相交这么多年,竟然如此!”说着,又笑道:“这顾大夫也留了些丸药,我才叫宝珠打发我吃了一丸,倒是很好,并没那熏人的药气,含在口里有些花香。吃下去才一刻功夫,身上就松快许多了。到底是宫里服侍过皇帝、娘娘的人,到底不一样。”傅月明听了,笑着应了几句。
陈杏娘便问起傅薇仙的病,傅月明将却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把顾大夫的言语也说了。陈杏娘皱眉道:“她竟病的这样重么?”傅月明说道:“病是不轻的,我倒恐这是她的苦肉计。她同我说话,大有示弱服软的意思。”陈杏娘蹙眉不语,傅月明又道:“待父亲回来时,听见这话,怕要放她出来。”陈杏娘叹道:“老爷那人,心地最是慈善,薇仙好歹也是他女儿,没有长久拘禁的道理。前天夜里,他还同我说起薇仙小时候的事,大有宽恕的意思。这又赶上她病重,前头她便是有再大的过错,只怕也都一笔勾销了。薇仙那丫头,鬼心思太多,放了她出来,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傅月明一时无话,半日才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母亲答不答应。”陈杏娘说道:“你素来有主意,你且说来听听。”傅月明便说道:“待父亲回来时,母亲提上一提,只说薇仙病重,一人在那宁馨堂住着不放心,要接到上房来亲自照看。”说着,又笑道:“田姨娘去了,她那屋子倒正好空着。母亲就近照管着,也放心些。”陈杏娘想了一回,说道:“这倒罢了,这丫头太不省心,接到这边来,少不得又要多费心了。”
母女两个说了回话,傅月明将药方交了,陈杏娘看了一回,叫宝珠拿去给来升媳妇,支领银子抓药。
当晚,傅沐槐自铺里回来,陈杏娘身上爽利了许多,亲自到廊上接了,替他脱了外袍,便说道:“你吃了酒回来的?今儿有什么喜事么?”傅沐槐满面喜悦道:“不错,没想到睿哥儿那孩子,倒是很有些生意才干,今儿算账,不过才一月的功夫,就里里外外替我多挣了一百多两银子出来。那批货的老曹,往年要压他一子儿也不行的,睿哥儿也不知怎么同他说的,倒把价又下来几分,却省了好些本钱。晚夕,我便请铺子掌柜并伙计们,在德丰楼吃了一席酒。”陈杏娘不耐烦听唐家的事儿,便说道:“你吃了酒,可还吃饭么?若要吃,有见成的菜。”
傅沐槐点头道:“席上只顾吃酒了,并不曾好生吃饭。盛些饭来我吃,若有酸汤最好。”陈杏娘听说,便叫宝珠、冬梅在屋里放了桌子,将收着的鸡鸭鱼腊并下饭菜蔬摆了一桌,打发宝珠到厨下提了一盒子香稻米饭来,就在屋里陪他吃饭。
席间,傅沐槐因记挂着陈杏娘昨夜里发病的事,便问道:“你今日可好些了?若不成,还把宋大夫请来瞧瞧。”陈杏娘说道:“今儿请了那顾大夫来看过,另开了药方,吃了他给的药,倒比宋大夫的更见效验些。”傅沐槐点头道:“如此便好,我倒忧虑,你年纪还不大,就落下这样的病,往后可要怎么好!只是宋大夫积年与咱们家治病看脉,一时辞了去,倒不大好。又是一城里住着,往后见着也不好说话。”陈杏娘哼了一声,说道:“他没本事治病,技不如人叫人抢了饭碗,到有什么好说的!”傅沐槐见她这般说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罢了。
半晌,他又说道:“今儿上午见了林家公子,为人倒好,不拿大,很是温文有礼,只是于经济学问颇为不通,全靠他们家几个主事的商谈。”陈杏娘说道:“人家是大家公子,自然不懂这些事情。”说着,便叹道:“我瞧那林公子就很好,和咱们家月儿相配的很,只是那丫头不知怎么犯了拧,死活都不肯的。我也没力气同她生气,好在咱们并没给她定下亲事,先含混着罢。”傅沐槐听她这言语,心虚起来,连忙岔了话头说道:“同林家的买卖已商定了,本说在咱们西街的店铺里卖他们的绣品。但他们来瞧过,见店里杂货太多,那些绣品又娇贵的很,堆在一处不好看,打算另开一间铺子。”陈杏娘问道:“另开一间铺子?银子谁出?账又怎么算?”傅沐槐说道:“因是他们提的,银子自然是他们出了。拆账倒还是按着以往说好的,伙计用咱们的,他们只派个账房先生过来。”
陈杏娘奇道:“这倒奇了,原先林家说没有铺子,要用咱们的,这才与咱们□分。如今铺子也要另拿钱买了,他们竟可甩开咱们好了,倒为何定要和咱们家合起来?还让咱们六分的利?”傅沐槐点头说道:“我心里也奇怪,林家却是执意如此。那林公子还说,等新店铺盘下来,店契也要写我的名儿呢。”陈杏娘更觉纳罕,半日才说道:“这般,不是白送个铺子与咱们么?咱们同林家又没什么功劳,倒怎好受他们这样的恩惠?”傅沐槐点头道:“我也这么说,然而林家执意如此,我也不敢过于推辞,就只好应了。”陈杏娘沉吟片刻,又问道:“这倒是谁的意思?是林家主事的管家们提的,还是林公子说的?”
傅沐槐笑道:“这样大的事,那些管家怎么好擅自做主的,自然是林公子提的。”陈杏娘当即笑道:“原是这样,我说呢!这林公子,想必是看着咱们家月儿的面子,方才如此。他对月儿,可是上心的很呢。”傅沐槐摇头道:“我倒觉得这事来的怪异,虽说官久必富,但林家才置办了一间绣坊,听月儿说起,他家便是因那绣坊收不抵支,才要寻门路售卖绣品。若是如此,他们又怎会白送个店铺与咱们?”陈杏娘却说道:“你便是多心,哪有这许多想头!得好处,收着就是了。”
傅沐槐是自来不与娘子争辩的,见她如此说,也不再言语,只低头吃饭。
一时上了酸汤,傅沐槐是吃了酒的人,喝这个是最相宜的,当即便喝了两碗。陈杏娘赶他高兴,便将傅薇仙病重一事讲了,又说道:“二丫头往日里虽很有些不好,但如今她病得这样重,也要仔细照看为好。她一人在后头住着,身边又只有兰芝一个,我不放心。左右田姨娘的屋子如今也空了,把她接到前头来住着,也好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傅沐槐颔首微笑道:“难为你能这般想着,这样很好,就依着你说的办罢。”说着,又握着她的手笑道:“薇仙前番那样冒犯过你,你还能这样为她着想,当真是难为你了。”陈杏娘低头笑道:“看你说的,我是个长辈,怎会同小辈人一般见识?”
两口子调笑了一阵,傅沐槐吃毕了饭,丫头上来收拾了桌子下去,又倒茶来吃。二人说了一会子话,便一道梳洗歇下了。
一宿无话,隔日起来,待傅沐槐出了门,陈杏娘便打发宝珠、冬梅两个到宁馨堂传话,要接傅薇仙过去。
傅薇仙不明就里,同冬梅咕唧了好一阵子,方才明白缘由。冬梅看了宝珠一眼,见她正同兰芝在外头说话,便低声道:“是大姑娘在太太跟前说了话,姑娘还是过去罢,你晓得太太的嘴头子,又惹她声声气气的。”傅薇仙说道:“过去倒也没什么不好,更方便咱们行事。虽是在太太眼皮子底下,但你也知道太太那人,极易糊弄的。我正忧愁怎么脱了这困境,想不到傅月明却替我解了这难处。”
正说话间,傅月明走了进来,望着她笑道:“妹妹今儿身上可好些了?怎么还不收拾?”傅薇仙起身含笑说道:“多谢姐姐记挂,已比昨日好些了,热也退了,咳嗽也轻了许多。才听冬梅姐姐过来说起,还不及收拾呢。”说着,因就笑道:“听闻是姐姐对太太说的,倒是多谢姐姐了呢。”傅月明望了冬梅一眼,笑道:“你一个人病在这里,兰芝又小,不济事的,没个大人照料,太太同我都不放心。还是挪到上房里好些,至不济等好了再回来就是了。”说着,便叫小玉、桃红同着兰芝并上房的两个丫头,替傅薇仙收拾了衣裳妆奁等物,送到上房里去。她伴着傅薇仙一道携手在后头慢慢走着。
待行至上房,陈杏娘早已叫家人媳妇将田姨娘那小屋收拾了出来。因里头床帐家什一应都是齐全的,几个丫头将傅薇仙的衣物归置进去,便就安顿下了。傅薇仙到了上房,先见过太太,又到她住那屋去看了看。陈杏娘蓄意说道:“还是田姨娘在时的家具,未免旧了些,一时难换新的,你将就着用罢。”傅薇仙连忙笑道:“太太说哪里话,我得太太照拂,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挑三拣四?”说着,又抹着眼睛说道:“前番我受奸人挑唆,昏了头,才闯出那样的祸事。太太不生我的气,还这样关照于我,当真叫我愧赧不已。太太若不嫌弃,我往后就都在太太跟前端茶倒水,听太太教诲了。”
陈杏娘倒不防她竟出此语,一时没了话讲,只说道:“你这孩子,只是让人不省心!我那样看觑了你一场,你倒着耳朵只听田姨娘的话!”傅月明在旁笑道:“妹妹年纪小,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好在如今迷途知返了,倒是可喜可贺。”说着,顿了顿又道:“母亲同妹妹身上都不好,别只顾在这里说话,再要劳了神就不好了。还是各自去歇着罢。”
为着接傅薇仙过来,陈杏娘一大早便起身了,这时候果然觉得劳神,便自回内室歇下。兰芝也伺候着傅薇仙在床上躺了。
这一日,傅月明只在上房里,或陪陈杏娘说话,或去看顾傅薇仙,或盯着熬汤熬药,一刻也不得闲。那傅薇仙一反常态,在她跟前只是做小伏低,说话低眉顺眼,柔声柔气。傅月明冷眼瞧着,也不戳破。
当晚,傅沐槐回来,见了这样的和睦景象,十分喜悦。一家子四口在上房吃了晚饭,傅月明才回爱月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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