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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自在心里头对比着这两人,许问涯沐浴毕、墨发披肩的模样她是看过的,毕竟天之骄子,哪怕摆出有礼识节的态度,身上也总凝着一段儿与生俱来、挥之不散的轻狂劲,纵然寝衣披发,也并不显得多么温驯,不像眼下的表哥,乖得让人想上手摸两把。
这么想着,唇畔扯出沉浸的笑弧来,倏而斜刺里传出一道清越的声线,霸道地截断了她的想头:“娘子,饮茶。”
细微的一声“磕唾”,久久未被云湄接过的建窑盖碗,转而搁在了她跟前的梨木小几上。
许问涯言罢,复又看她一眼,视线调向不远处的粉墙,似是不经意一问:“有认识的?”
“不认识呀。”云湄倒是十分随机应变,抬起手,指向粉墙下的那一丛紫铃藤,“喏,就是那里,倒是很漂亮,可惜我见识浅薄,叫不出名字。”
许问涯循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只见盈满整片矮墙的紫铃藤被足量的暮晖肆意浸泡着,愈加显出极其浓稠的绚烂颜色,是异常夺目的存在,倒是着实漂亮。
在这满园的伶仃秋草里,确实容易引人投以注目,并沉浸其中。
许问涯看完,嗯了一声,脸上挂着浅笑,却愈加显得没甚表情,让人摸不透其意味。他转过脸来盯了云湄须臾,道:“那就是白天挑的那些花卉,不合娘子的意了?眼下看一丛野生的攀墙花,都觉得稀奇。”
云湄自卉香山庄乘车过业康伯府,晚膳前还被何冬越拉着尝试了一番射箭,这么来去活动,饶是山庄的仆从尽善尽美,而今鬓发也总有几缕散乱。许问涯探手,慢条斯理地给她梳发,完后拈了她一绺绸缎般的青丝,放在指尖勾勾缠缠,初始显得极尽爱怜,后来却莫名越绕越紧。
云湄毕竟是恶意里浸泡大的,对危险的感知足够敏锐,现下自然觉察到了一种紧迫感,就好像手上的动作,代表着他正在燃烧的耐性,她必须及时作出令人满意的回应,此事才能善了。
真是当下的时光太过惬意,饮茶赏景慢慢悠悠,从而疏忽了,有珊瑚珠的埋雷在先,她居然还这么不避讳,这不是险些将他心中的疑影坐实了吗?
心惊肉跳,她脱口道:“野花都是瞧个稀奇而已,自然没有山庄里正经精致娇养出来的好看啊,更别说是咱们白日里一块儿挑的。”言毕还不忘倒打一耙,拿一种无辜的神色瞄了他一眼,“郎君这是怎么了?一丛花而已,我多瞧几眼,你不高兴呀?”
许问涯端量她的表情,半晌,松开了那绺发丝。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转脸看向了别处,对自己的刚才的反应感到奇怪和抵触——那样细微却极具压迫感的动作里,似乎有他父亲的影子。刚才的神情,定然也是如出一辙的丑陋,幸好方才她没有始终看着他的脸,而只是捧起盖碗啜茶去了。
这是怎么了?说好不可以这样的。
就算那香囊跟何家小姐无关,当真出自“宋浸情”之手,那又怎样呢?龄玉已经嫁过来了,成了他的妻子,两家的联姻一成,乃是轻易无法更改的事实。
两人瞧着青梅竹马,实则多年没有联络,早前发生的那些事,都只是前尘而已,他当年没有心思参与,现而今也自然没有资格忿忿置喙,只能把目光放在当下,尽夫君所能去左右。
急切地想通过不磊落的手段去强行更改,这又跟父亲有什么区别?他断不能成为自己所恶心、讨厌的人。
少顷,许问涯偏过头来,那些莫名其妙浮现的阴沉已然散尽,换了副日常的关切之色,“疼么?”
云湄脸上勾出幸福的笑意来,“梳头发有什么疼的,只是……”她睃了对坐的门生们一眼,羞赧垂目,睫毛扑闪,“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许问涯一时半会儿没搭话,只是缄默地将刚才被他纠缠了一番的秀发慢慢抚平。良晌,他神色复原,又是一种常见的温和柔软,牵起她的手,面向旁人说:“天色不早了,我与夫人有事在身,得早些安置,深谢诸君今日的款待。”
云湄跟着起身,间或寻机觑了一眼他的状态,还是那个以礼待人、满身光芒的许问涯没错。就好像不久之前的插曲,只是一个无法捉摸的泡影,亦是她近来神经紧绷之下,产生的一场幻觉而已。
***
钟清坊离业康伯府不多远,云湄提议走路去,权当散步消食。她虽然没有晕船那么怯车,但成婚那日已经坐得尽够了,短短几日的波荡下来,也是再受不住。
相处下来,她发现许问涯事事都以妻子为先,现下有些想头,都不用捏着心请示了,脱口便能得到准允。
果不其然,许问涯答应得很是流利,出得门子,一面拉着她往旁侧的直道上走,一面介绍说:“上京是锦绣地,这个辰光,今阳各处都落了钥,但这厢非也,好些活动才将将起始。从这里往钟清坊,有一条连绵的灯市,原本坊之间力求清净,但那儿是永安寺例行接纳‘财布施’的地方,是被朝廷允许的,有此前提,也是格外热闹,娘子若是不怕吵的话,我们可以走灯市穿过去。”
云湄听得神往,自然说好。以她的身份,有机会见识这些乃是福气,哪里有临阵推拒之理。
拐出伯府所在的巷子,步子慢慢踱着,视野之内渐次亮起零星的灯火来,极目看去,天上挂着不甚明显的彩线,一路各自交错、绵延铺展,落下繁多的灯笼来,将原本趋向深沉的夜幕,点得灿若白昼。
云湄在一门心思观灯,许问涯则在一门心思看她。
见到迤逦的灯火,她的步子显见得雀跃了几分,灯市杂乱,各色货物堆堆垒垒,她的视线又始终放在高处的灯笼上,许问涯心觉不妙,及时拉住她的手,果然她足下一绊,因着牵拉,好险才没摔着,随着他带动的力,踅身扭进了他怀里。
第53章巧饰伪(五十三)这许七郎,真是个讨……
总算有惊无险,许问涯摸了摸怀中妻子茸茸的脑袋,“先前祖母与我说,江陵宋府的三小姐年纪尚小,教我让着宠着,对小娘子要宽纵些。但娘子
嫁过来后表现得淑静温良,我还总是对祖母的话没有实感。“说着,他将云湄揪出来扶正,给她理了下发髻,捧着她的脸蛋轻笑道,“现下知道了,果然还只是个小姑娘。”
云湄被这一幕闹得很窘,自己哪里是他嘴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分明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见到从未触及的新鲜玩意儿,却还是这么不沉稳,也是奇哉怪也。
当下大觉丢脸,只从喉腔里嗯出一声,继而偏过头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佯作一副游逛正酣的样子。两旁店肆林立,也有野台子上说书杂耍的江湖艺人,细线下悬吊着的、富有佛教色彩的灯烛,照亮芸芸众生不尽相同的脸容,是大为热闹的世俗气。
各色事物在她眸中流转,许问涯放慢步调,随着她的步幅走在她的身侧,看着看着,便生出了一种错觉——这万千灯火不必多眼,视线她一人身上停驻,便尽够了。
见她不愿承认,他笑意渐深,注意到她的视线总在那些摊子之间流连,于是吩咐下人购买了一碗樱桃酥山,随木勺一块儿捧着递给她。
云湄脊背有点痒,那是来自明湘的鲜明注视。那摊贩交付时,例行淋了一勺浓厚的甜浆,闹得她涎水都在分泌了,可嘴上还只能恪守着说:“郎君忘了,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纤秀的黛眉微拧,控诉地指着顺着酥山淋漓下落的甜浆,“你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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