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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褪去后,人们才发现,有人竟然顽强地以自己薄弱的身躯对抗这场灾难。一个在众人眼中脑子有毛病的人――阿黄的主人,与阿黄不离不弃相依相偎,缩在一家废弃屋子的屋檐下。
想起那天他看阿黄的眼神,梅月婵内心深处仍是无法把他与众口一词的疯子画上等号。他看得懂别人眼神中的嫌弃、言语中的厌恶,即便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他选择依偎在冰冷的墙下,保留最后一丝倔强的尊严也不愿去往人群中沾染廉价的仁慈或者恶毒地揶揄。
梅月婵突然觉得,他们是一类人:被人和命运捉弄、抛弃的人。
“听我娘说,他还有个儿子。早年,他曾是这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开着赌场黑白通吃,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成了这样。那年他儿子从那个车站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他就一直在那个车站周围,好像还在等他的儿子。”小凯沉沉地说。
“走了?什么意思?”梅月婵不解。
小凯想了想,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解释说:“他是个乞丐,窘迫潦倒,可能他儿子想去外面闯荡一番。听说是下南洋了。”
梅月婵把乱七八糟散落在地上的包子,捡起来统统装进一个布袋里,默默放在老乞丐的脚边。老乞丐有气无力的靠在树上,趴在他脚边的阿黄冲梅月婵晃了晃尾巴,黄褐色的瞳仁仍然有一丝的警惕。尽管每天它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包子,但这一时的温饱无法代替它与老乞丐朝夕相处餐风露宿的相依为命。
梅月婵把手心中单独留出的包子扔在阿黄旁边转身默默走开,她知道,她还无法走进阿黄的心里,并且永远不可能再有人代替老乞丐在阿黄心中的位置。
假如不是相同的名字,他们只是互相视而不见的路人。因为,同样,永远不会有哪一条狗代替去世的阿黄,在她心中的位置。
去鱼场之前,姜少秋曾经到过梅月婵洗碗的酒楼。在他的周围,所有人交耳称赞的无非是他无限的风光,从来没有人看到他内心住着另一个并不开心的人。偏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眼就看到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落寞。他甚至想不起她的面容,但是她脱口而出地那句话,当时对自己的震惊他却记忆犹新。看似轻轻松松毫不在意的一句话像一支防不胜防的弩,牢牢射中了他左肩下方,心脏的位置。
那种被人撕开面目的慌张竟然混杂着一种心有灵犀的触动,虽然只是萍水相逢相视一笑,他却选择记住了这个突然闯进他世界里的陌生女人。那种感觉并不那么强烈,缓缓地淡淡地,像晨间拂面的风,初醒时叶间漏下来的阳光也或是一种清浅的花香,亦或是喝过的某种茶,总之像一种他已经想不起来却突然被唤醒的某种记忆。
“我去找过你,想谢谢你,老板说你辞职了。”
“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
“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有些事情不必记,不用谢。”
街口的祠堂已经彻底成了一堆瓦砾,常六站在远处,冷漠的注视着那个空旷的方向。映在他瞳仁中的除了残恒断壁,还有个衣衫褴褛踽踽移动的身影以及紧紧追随在左右的一只黄色土狗。
姜少秋的别克汽车卷起一阵风,从旁边扬长而去。有人问,六哥,你认识这家伙吗?
常六冷冷地说:“不认识。没兴趣。”
“他是姜仲勋的小儿子。大房唯一的儿子。”
常六极不耐烦地瞪了那人一眼,翻脸喝斥道:“我说过,不认识。”看他黑脸,没有人再敢吱声。
汽车拐过弯驶上主街,小芬念叨说:“因为拆那个祠堂的事,听说有个地头蛇带了百十号人阻拦,姑父还受了点伤。”
姜少秋望向前方的目光闪了一下,不语。过了会儿,小芬又笑嘻嘻地自言自语:“不过,不严重。”
“少跟我提他。”姜少秋一眼不眨注视着前面,淡淡地说。
小芬嘟着嘴,冲他耸了耸鼻子。又想到什么,怏怏不乐道:“表哥,不要接近那个女人,小心她讹你。”
姜少秋觉得有点迷糊,不过,对表妹这种女人随心所欲地跳跃式话题,他早习以为常。心不在焉地问:“哪个女人?”
小芬高声说:“刚才那个女人。那天突然蹿出一条小狗,害得我们差点撞上人,就是她俩。”稍顿了一下,又极认真地重复:“我认得出来,错不了。”
“哎!”姜少秋无奈地轻叹:“我早都不记得了。”不得不佩服,这个表妹拥有大部分女人的特长,芝麻绿豆地小事能记一辈子,和母亲如岀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小芬从早到晚恨不得把吃和说发挥到极致,而母亲只有他在的情况下,才表示出兴趣。
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君的肚子越来越明显,随之而来的诚惶诚恐更让她焦虑难耐。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生命在看不见阳光的地方悄悄发育,宽大的衣服已经无法遮掩它无声的成长,而时间竟然从来不曾抹去罪恶在她心理烙下的耻辱。像一片面目狰狞地沼泽,把人心整个陷了进去,无法呼吸。
一次次噩梦中卒然惊醒,浑身湿汗淋淋。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暧昧的交头接耳,像一把把刀闪着寒光,像一瓢冷水沷在她的身上,更像一条条网把她越勒越紧。她已经脆弱得像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
“我害怕!姐!”梅君惊恐莫明,烦躁不安:“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梅月婵难掩悲伤,尽量鼓励她:“大夫都说了你身体不好,再这样下去,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姐姐怎么办?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谁也不能失去谁。”
“房东好几次找借口过来串门,她好像看出了什么。”想起房东瞄在自己肚子上的,看贼一样的目光,梅君就觉得心虚胆寒。
又一个痛苦而失眠的夜,惨白的月光像一层薄冰覆在腊月的窗台。
害怕落人笑柄和流言蜚语,每天做完家务活,梅君就一个人闷声不响呆在屋子里。深深的羞耻感和日益深重的恐惧像一条无法摆脱的阴影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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