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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完暴雨辛屯挤满外来灾民时,周树海挂记着家里,写信给二哥,问运河县的水库情况。
田海涛回信说,自己已经当上公社革委会主任,运河县的水库虽然也出了一些情况,但整体还好,专家讲运河县水库是在浅丘修建的,深度小库容小压力小,当年施工质量还不错,不太容易出现大面积溃坝状况。
信中,他又提醒周树海做了队长,就赶紧把四弟田海峰弄到矿上。还写到下完大雨去看张大善人的时候,张大善人提到天有异象,未来一年内不会太安生,要自己和周树海平时注意一些,不要出远门。
周树海把田海峰招到辛屯时,已经到了冬天。他带着四弟把手续办好,就骑着车子往家走。
入冬刚下完第一场雪,黑黢黢的辛屯一下子换了一身白衣服,煞是好看。周树海路过新建好的俱乐部时,看到有人站在俱乐部大门顶的小平台上画宣传画,四周和小平台上的雪还没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上面,背对着马路,感觉异常孤单。
他觉得背影比较眼熟,停下车,转到侧面仔细一看,似乎是离开了辛屯好些年的徐朴,他下了自行车,大声喊道,“徐老师!”
画画的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徐朴。
徐朴离开辛屯有七八年,回到辛屯认识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一下子见到原来往来还比较多的周树海,十分兴奋,从小平台上顺着梯子下到地上。
周树海问徐朴身体如何,徐朴讲还好还好,没有完全残废,现在还能画画,指着墙上的宣传画问,“你看跟我十年前比怎么样,没退步吧。”
墙上是画了一半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标语和画像,周树海说,“我不懂画,这个拳头画的这么大啊,明显跟身子不对。”
徐朴呵呵一笑,说“这是突出手法,是艺术的表现形式,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能一味只追求真实。”
辛屯的人都说,是原来跟徐朴一个宿舍的孙其亮害了他。
徐朴在文革后的第二年去了一趟北京,那时孙其亮竟没受到被打倒的部长张子林的牵连,在煤矿文工团正风生水起,反而成了煤矿文工团的造反派骨干上了台。
在一次北京的文艺座谈会议上,孙其亮说原来一个矿上的同事对欧洲古典文学研究上很有造诣。会议上的最高领导,位高权重,又对欧洲古典文学极感兴趣,从中央专门发文件要徐朴到北京参加研讨会。
没想到徐朴不顾孙其亮事先的一再提醒,在会上发表的意见与那位领导完全相反,他连辛屯都没回,直接被送到了西北,过了两年,孙其亮跳楼自杀了。
徐朴讲他这次劳改结束后回到辛屯,没想到离开辛屯时是出差,在矿上没办手续,他的关系竟然还都在矿上,吴仁毅帮他找了宋延明,把他留了下来,不然可能又要打回原籍。
周树海说,“没想到老吴还会帮你的忙,老吴跟宋矿长走得比较近,倒是能说上话,要是这事你找我,我也能帮上你的忙。”
徐朴讲,“吴队长的大闺女原来是我的学生,前两年听说我在西北监狱,跟我写信联系上,这些年一直通信,我回来时也没报什么指望,联系了她,没想到她父亲还愿意帮忙,我又在辛屯干上了。”
周树海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老吴家住在我家后楼,大闺女现在跟我队上一个工人在谈对象,本来准备明年结婚。老吴家里人要聘礼和嫁妆,我那工人家里穷,怎么都拿不出来,老吴家里人要给大闺女再重新说一个,可闺女不答应说就看上了这个对象,现在杠在那里。”
徐朴讲,“这一段我还真没听说”,他压低了声音问,“她大闺女给我写信的时候,在信中说自己不是亲生的,是不是真的?”
周树海说,“虽然这事不是发生在这里,辛屯老一点的人都晓得这件事,毕竟老吴原来有不少一个矿的工友在辛屯干,老吴解放后没多久结了婚,好几年生不了,就要了这个大闺女。要说这个大闺女,算是个日本人,她爹娘是原来东北开荒团的日本人,抗战胜利后一时没回得去,留在东北,但家里孩子多,日子也不好过,就托人把两个小的送给了外地别人家里,老吴领大闺女的时候她年龄也小,其实不记得这事。不过有了这个大闺女没多久,老吴他老婆就生了,还生了俩,都说老吴家把这个大闺女从小当佣人使唤,前些年贴大字报的时候有人把这事贴了出来,那个时候大闺女已经大了,明白了之后要回东北找自己的亲生爹娘,但那家人已经回到日本了根本找不到,折腾了两年也就消停了,这事那时基本也就公开了。所以老吴老婆说养了这样一个闺女,又不是自己的,还不多收一些财礼。不过老吴对这个闺女还行,在这一件事上,又好象不太像他,财礼这件事上,她闺女的对象说是老吴老婆坚持,老吴没那么在意。”
徐朴讲,“我回来后听说,你前些年也吃了些苦,我离开时你是革生委副主任,正红着呢。”
周树海说,“现在头顶上还有特嫌和六一五分子的帽子,差点见了阎王爷。”
徐朴讲,“你是特嫌,我是特嫌加牛鬼蛇神,咱俩算是难兄难弟”,他又问,“我离开的时候,吕修阳已经死了,他弟弟吕胜阳不是断了条腿,现在怎么找不见了。”
周树海叹了一口气,“他那个时候年纪小,又残废了招不进来,腿好了后也不愿意上学了,开始我们几个伙家还照顾他一下,有个饭吃,我被抓了再出来后就找不见了。后面,在善国县东关龙泉塔附近,矿上有人见过他在那里要饭,我前两年去善国县出发的时候,还专门到东关那边转了大半天,打听了一下,有人讲有段时间有过一个断腿的小青年在那边要饭,估计可能是他,可后面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俩人说到这里黯然,周树海讲,“徐老师既然回来了,哪天我约着原本一层楼熟悉的几个伙家,请你喝酒。”
徐朴一笑,说“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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