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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出了会神,拿过手机,拨号,传来的是“对方不在服务区域”的提示。又给t报的熟人电话。对方传来的消息也很不乐观。
“省里要求不通报死亡人数,但实际上已有20多人遇难,包括武警和随行记者。直升机航拍到的图象也惨不忍睹。我社派出5个记者前往灾区,3个接到命令紧急撤回来了,就钟羽和另一个记者自动留守,现在联系不上,处于失踪状态。”
“那会不会——”
“一切都很难说。”
静好放下手机,很软弱。软弱的时候,她只想睡觉。这是一种逃避本能。她心神不宁地拉开被子,坐到床上,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
雨声还在淅沥沥落着。以前她喜欢听着雨声睡觉,单调的音符自有让人安谧的力量,可是现在只觉得分外刺耳。她于心烦意乱中忽想起三日前曾接到钟羽的电话,她认出他的号码,没有接。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呢?会不会就在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神经质地搅着被角,手沁出汗。
几分钟后,一个激灵,又打电话,当然是徒劳。如此反复了不知多久,有人敲门,静好塞好手机,慌忙让进。是柳絮,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柳絮把门合上,说:睡了?
静好苍白着脸说:有点不舒服。
柳絮找了个位子坐下。而后悉索拿出袋里的东西,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
静好心头火起,觉得她莫名其妙。
柳絮说:今天来不是看你爸,是找你的。小羽前几日跟我通话,说给你打电话你不接——
静好无话,眼神很无助。
“这本子他交代给你。是他写的诗。我偷看了。”柳絮说。又打哈哈,“以为会夹点情话什么的,没有,真失望。”这么说时,静好发现柳絮的面部肌肉很僵硬。那玩笑是故意开出来,为防止流露出恐惧。
静好为着这个发现,也恐惧起来。只是不接。
柳絮塞过来,热情地,像塞一件宝物:“作个纪念吧。哈哈,纪念。他给我打电话,说冷得不行……”柳絮绷了很久的神情忽然一懈,眼泪哗哗往外冒,像水龙头一样关不拢。
静好神经质地看着那本破本子,没法反应。有雪花在脑子里飘,像坏掉的电视屏幕。
良久良久,雪花才缓缓散去,放出10年前的一幕。
山顶诗会。中间是舞动着的狂欢的人群,天之骄子们为诗歌为梦想为未来激动。作为边缘人的他则在人群外边久久踯躅。火光熊熊,映亮他燃烧的眼眸。她看出他因为压抑而痛苦难当的渴望。
“你不进去吗?”她问他。
“我跟他们不一样。”他努力平和地说。但是她知道他痛苦死了。
“我也跟他们不一样。”她只能这样安慰他,然后问他“写不写诗?”
“恩。”他小心翼翼地展出一张汗湿的纸,为她朗诵。
说真的,那首诗她早已经不记得了。却记得他朗读的时候有一种飞翔的轻飘。灵魂飞出很远,停顿在哪里呢?他是否已经遥遥地看到若干年后的自己,他决不允许自己做沉默的大多数。
当年的火光持续,灼亮了这个阴郁的夜晚。在一道白亮的眩晕中,静好的手触及那一首首年轻骚动的诗,仿佛触及他年轻骚动的心灵。
就像无法回到
曾经姹紫嫣红的青春
我也无法赶往遥不可及的未来
就像一只疲于迁徙的飞鸟
我安心于自己栖息的枝头
对于自己曾经激烈的内心
也已宽恕。
这是最后一首,时间,4年前某个日子。
他宽恕了自己激烈的内心,决定没有波澜地过完余生。于是不再写诗。说穿了,诗属于激情燃烧岁月。心老后,是不会有诗的。
可是他又怎能料到4年后他们电光石火般的交会?
匆匆划亮,又陨灭。两个人的天空。
柳絮在静好的恍惚中继续一搭没一搭说着,宛如背景。
“小羽把你带回家,我就认出了你。老实说,看着他那么专注地看你,很嫉妒。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烫烧吗?我一直以为是报复你妈妈。事后回味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是嫉妒小羽对你的爱。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被宠坏的人……你觉得好笑?别笑,人都这个样子的,在幽闭的环境中呆久了,就会下意识抓住手头仅有的东西。小羽觉得亏欠我,这么多年,待我非常好,几乎有求必应。是弟弟,其实更像哥哥。事实上,我已经忘记了过去那些事,只想着,跟爸爸、小羽平静地过一生,当然添个晓燕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爱她。他待她跟待我是一样的。可是,你出现了。你不一样……”
“10年后找到你爸,发现自己再没感觉。时间真的无情。……我在楼上跟你爸说话,小羽在楼下等你。我知道他想见你,所以提出留下。我一直没睡着,听着他在下面走来走去,焦灼难安,又很兴奋。后来,你回来了,我偷偷下去,在门缝看到他跟你亲热。真的,说不出来的辛酸。这孩子,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似的,他大概也知道得不到你吧,只能有一刻算一刻。有些人表达爱会是温吞水,小阳春,他不是,他激烈。因为太害怕,太想得到……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很自私很自私。小羽他其实从来没有过机会,都是自己在苦苦寻找机会,所以他的得失心会比别人强烈。”
“晓燕去北京了,是不告而别。小羽找了她一晚上,怕她出事,急得要死,都去派出所报案了,但是第二天早上接到她的电话,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痛苦的,她本来希望能够培养,现在彻底死心;也不希望自己为维持尊严做两面不讨好的傻事。祝福小羽。小羽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北京的秋天很明媚,天空蓝到让人心碎。小羽知道她联系了孔季夏,也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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