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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三亚、漳州这类常年有多国海商频繁出入的大型贸易港,往来于澎湖马公港的外国商人数量显然要少得多,对照登记资料进行排查的难度也要相应小很多。相关调查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便从港务局的登记资料中找到了目标人物的信息。
大约在半年之前,曾有两艘商船造访过马公港,当时在港务局所登记的船主名叫做田川健司,这个名字与漳州锦衣卫百户孙永军的供述是完全一致的。但这两艘船在马公港只逗留了三日,采购了少量海产品就离开了,也并未在本地设立常驻机构。
“就这?”虞尧听完手下的汇报之后稍感庆幸,但庆幸之余又不免有些失望。他虽然不想招惹麻烦,但如果能够查到更多一些的线索,或许等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澎湖也能在里边占上一份。
虞尧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田川健司来澎湖的目的不纯,但他还是下令进一步扩大调查范围,查查这个时间点前后本地是否有新设立的商业机构,房屋买卖活动,以及码头附近的仓库租赁情况是否出现过变化。
这项追加的调查完全是出于虞尧的直觉,因为自他在澎湖就任以来,马公港这地方极少会有来自日本的海商到访。就他所知,日本海商更倾向于跟大明进行交易,而为数不多与海汉有关的交易项目,也大多是在距离日本更近的舟山定海港完成,而绝非物产不算丰富且不在日本与大明之间航线上的澎湖。
而一个日本海商带了两条船绕路过来待了三天,就只采购了一些价值有限的海产,这也未免太浪费时间精力,在虞尧看来多少有些蹊跷。
当然了,如果不是查案,像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其实不会有人关注,马公港也极少会对某一国的商人实施特别盘查,或是对外国商人在澎湖设立商业机构制造门槛。不过海汉官方的各种登记资料倒是十分齐备,所以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了比较长的时间,也依然还是能够查到相关的线索。
这一查便查出了新的线索,在这个田川健司离开澎湖的两天之后,本地便有一处商栈易主,而新主人将商栈的名字改作了正源记——与漳州的正福记仅一字之差。这处商栈本身就是商住一体还带仓储功能,所以生意规模不大的情况的下,倒也不用再另行找住处或仓库了。
“马上派一队人去查查这个正源记,里里外外都搜仔细了,如果有什么可疑人物,就先羁押下来。”虞尧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立刻便下令让人去查验这家商栈的情况。
副官正要去传令,虞尧想起一事又将他叫住:“据说这次要追查的目标手里有不少火枪,漳州那边封城三天,还出动了城防军强攻,好不容易才拿下。我们动手还是小心一些,避免被人暗算……多调些兵马,把那地方先封住,如果遇到抵抗,那就照一级情况处置!”
所谓一级情况,就是指部队遇敌接战,那就不是按民间治安事件的标准来处理了。副官听上司说得慎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应声之后领命而去。
既然虞尧都已经预警了情况的严重性,副官为求稳妥,便将岛上驻扎的步兵连调去执行这个任务。当然了,他也没忘记给连长再强调一下虞尧的警告。
连长一想,既然这行动有风险,而且上面又警告在前,那要是出了什么漏子,可就是自己办事不力了。于是他也按照攻坚行动的预案,不但准备了破门工具和重甲步兵,而且还从武器库拉了一门小口径野战炮出来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出动了基地内仅有的十骑战马,作为外围监控、追击、传令之用。
近日发生在漳州城的两起事件给后来者们起到的警示作用非常大,如果不是有漳州事例在前,那么虞尧多半就只是通知军情局,让他们派人过去看看那商栈的经营情况是否有异常。
而各级军官的谨慎从事,也让他们得以避免了可能会在行动中出现的人员伤亡。稍后在军方试图要检查这处正源记的时候,果然遭遇了这家商栈经营者的阻挠,而带队的军官见识不对,立刻下令逮捕对方人员。上百名海汉兵在接到信号之后涌入商栈,在对方采取进一步的反抗手段之前控制住了局面。
在稍后的搜查当中,士兵们从商栈库房的一处暗格里找到了五支火枪及近百发弹药,另外还有一批刀弓铠甲。发现的这些武器,要用看家护院或者私人收藏的借口显然都说不过去,在商栈里私藏这些武器肯定是别有用心。
虞尧在收到报告之后也不敢怠慢,立刻赶到现场确认手下的搜查所得。看到那几支外形和口径都完全统一的制式火枪,虞尧也是暗暗心惊,这要是让对方抓到时机,使用这些火枪在某些特定场合刺杀自己,那可真是危险至极了。
“暂时封闭马公港,只许进不许出,查清楚本地所有与正源记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走!”虞尧脸色阴沉地下达了命令。既然澎湖已经被人渗透进来,那就必须扩大调查范围了,他可不敢确认本地就只有正源记这么一处隐患。
虞尧随即下令暂停了海军舰队的行动计划,相较于不知藏身何处的日本商人田川,很显然眼下在家门口发现的新线索更值得展开深入挖掘。虞尧当即便让人准备好地方,亲自提审在正源记抓获的人犯。
正源记这家商栈的掌柜加上伙计总共十二人,根据在商栈里收缴的账本和货物进出记录,其主要经营项目是从本地收购鱼干、石花菜、海人草、珊瑚等海产品,进行简单加工包装之后卖到大明境内。这种通过粗加工来提升商品价值的经营方式颇有海汉商业模式的味道,不过近几年大明沿海有越来越多的商人在效仿海汉的经营模式,所以也不算太稀奇。
按照在官方登记的资料,商栈掌柜陆久是明人,不过他手下的伙计就来源繁杂了,不仅有明人,还有琉球人和日本人,以及来自台湾岛的土人,有好几个人甚至连汉语都还说不太明白。
但这种状况在本地其实也并不鲜见,在1632年的澎湖战役结束之后,本地就只留下了几百号原住民。为了补充岛上的人口,澎湖当局便放宽了对移民迁入的限制,这样通过各种渠道进入澎湖的人口才慢慢多了起来。而且为了鼓励人口迁入,在澎湖定居半年以上,无不良记录者,便可向澎湖当局提出入籍申请,条件要远比海汉本土宽松得多。
而那些来到澎湖又还没有拿到入籍机会的移民,便大多会选择在本地先找一份生计,比如进入正源记这种商栈做事,再不济也可以在码头上找一份扛包的买卖。所以在澎湖生活的民众,并不全是明人和海汉人,也会有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移民。
当然正源记这些人当中是否有无辜者,那还需要在审讯之后慢慢进行鉴别,总之眼下肯定都得当作疑犯对待,就算有人是冤枉的也只能先忍着了。
虞尧亲自提审了正源记掌柜陆久,根据手下人的禀报,这家伙看到海汉军登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并且尝试指挥他的伙计阻挡海汉军搜查商栈的行动,很显然是一个知情者。
“陆久,不管这是你的真名也好,化名也罢,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虞尧的开场白简单而冷酷:“……如果你死在澎湖,你的名字很快就会被所有人忘记,没人会记得你是谁,来自哪里,为谁卖命。你如果还想再见到你的家人,想少吃点苦头,那最好老老实实地跟我们合作,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陆久约莫有四十来岁,看起来似乎精神有些萎靡,但一开口给予虞尧的回应却是毫不客气:“虞大人,在下这条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没了,叫什么名字对我也完全不重要。至于家人……那只有等我死后才能见到他们,虞大人想用死来威胁在下,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虞尧听他这回应也是略吃一惊,如果他所说属实,那意思就是他家人早已死完,如今就剩他孤家寡人一个,早就将生死看淡,不会畏惧虞尧的死亡威胁。
“这么说你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澎湖?那想必你在澎湖所做的事情,一定有助于解开你的心结……让我猜一猜,你的目的是要复仇,所以就算是有非常大的风险,你还是要在这地方待着,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既然死亡威胁这招行不通,那就只能换手段了。虞尧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陆久的表情,试图从他脸上发现一些细微的情绪反应,然后便可对自己的审讯策略作即时调整。
这陆久却十分沉得住气,双眼微闭养神,并没有再次对虞尧的话作出回应。但虞尧却注意此人双手攥着的拳头又紧了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似乎是被虞尧的话给刺激到了。
虞尧立刻打蛇随棍上,继续说道:“我调来澎湖已经有四年多快五年的时间了,这期间澎湖基本上还算太平,没出过什么大事,更没听说有过什么灭门惨案之类的事情发生。所以你说你家人都死了而你还苟活于世,想必这个事故应该不是发生在最近几年,或者地点不在澎湖。当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让你家人遇害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比如我,或者别的什么人。”
虞尧注意到这人虽然努力在控制情绪,但细微的肢体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对自己所推测的情况是有反应的。不过虞尧并不认为对方的仇敌就是自己,因为他先前进来的时候与对方有过短暂的眼神对视,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仇恨的情绪,倒是愤怒和不甘比较明显。
虽然对方不愿开口回应自己,但虞尧认为自己的推测应该是摸对了大致方向,因为自己先前用死亡威胁他的时候,这家伙就立刻对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假想作出了回应。
不过对方现在不肯开口回应,那虞尧也无法凭空继续推测下去,但看对方这油盐不进的架势,大概是很难通过言语来让其开口了,他只能采取比较直接的手段来尝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虽然你不怕死,但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死更难,更痛苦的事情,你不肯好好合作,那我也只能给你一些苦头尝尝了。”虞尧挥挥手,示意早就在旁边摩拳擦掌的刑讯专家给陆久上手段。
虞尧并不认为陆久的意志能有多坚强,不怕死的人不见得能吃得住痛。根据海汉历年来的审讯经验,有很多自称不怕死的审讯对象,在刑讯过程中都因为吃不住苦头而选择了招供。这其中也不乏一些态度强硬分子和亡命徒,但海汉多年来所培训出的一批刑讯专家总结出了很多有效的行刑手段,会让受审对象在短时间内遭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生理痛苦。
澎湖这种一年内都出不了几起治安事件的小地方当然没有必要配备专门的刑讯高手,但这个陆久的运气是真的不好,这两天正好有一艘军情局的船在马公港停留补给物资,船上是从舟山返回三亚的几名探员,其中便有一人是专司刑讯逼供的专家。从正源记把人抓回来之后,虞尧觉得或许能让刑讯专家派上用场,便特地将其调过来压阵。
刑讯专家得令之后先朝虞尧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踱步走到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陆久面前,伸出手去在他身上捏了几下,还将手指搭在其颈侧片刻,似乎是在测其脉搏。
虞尧看得新奇,忍不住问他这是何意,那人连忙应道:“卑职先简单检查一下疑犯的身体状况,免得施刑不当让他死得太快。此人身体结实,脉搏有力,卑职可以动手行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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