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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聂卿刚进城中军营,就看见有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账房打扮的人往荣申的中军帐里走,她不动声色紧跟其后,荣昭站在帐子外面,看见她回来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引着她走进了大帐里。
刚进大帐,聂卿就看见李明溪低垂着头站在荣申身侧,她面露意外神色,荣申见状立刻大笑着地起身迎了过来,他大踏步走向聂卿,右手重重拍了两把聂卿的肩膀,赞叹道:“好小子!不愧是本帅看中的人,你这次可立了大功了,本帅一定要上书为你请功!”
聂卿在心底讽笑着冷哼了一声,暗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面上却装得四平八稳,她对着荣申低头握拳行礼,谦恭地回答道:“不敢,这都仰赖大帅下令果断,我跟兄弟们日夜兼程没有停歇,才正赶上。”
荣申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城门口的探子先一步进了他大帐,跟他说了风营带出去的那几个人一个都没死,他也没想到这几个人怎么这次就福大命大了。
他不赞同地“诶”了一声,说道:“年纪轻轻的,就得有些轻狂气才好,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本帅这次都给你们记上一笔。”
押着那账房的两个士兵明明是先一步进来的,这会子一直被晾在一边,有个面露不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荣申背僵了一僵,他又拍了拍聂卿的胳膊,语气和缓,“以武啊,正好你来了,明溪也在这,军中发生的这桩大事,你的确得听一听。”
荣申转过身子面对着那两个士兵,面露不耐地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那两个士兵会意一脚把那个账房踹得跪在了地上,他们伸手扯下塞进账房嘴里的白布,厉声骂道:“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账房嘴里被人敲落了两颗牙,他吐出一口血水,满脸狠佞地盯着站在荣申身后的李明溪,“我呸!李明溪,你可真狠啊,枉我们当家的还敬你是条好汉子,猪狗不如的东西,果然就是西戎来的小杂种!”
他对着荣申纵声高喊:“荣申,我们赵家棋差一着败给了你,我无话可说,但你以为这臭小子是真心降服于你的吗?他是诈降!想要骗取你的信任自己做主帅!你要真为了自己着想,赶紧找个由头把这臭小子宰了吧!”
聂卿瞳孔皱缩,但她一直半低着头,在场众人无人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荣申依旧阴沉着脸,看不出喜怒,他慢慢走到那账房身边,当胸就是一脚,直把那账房踢得倒在了地上,他冷笑一声:“你们赵家盘踞佛母城已久,一直鱼肉乡里,百姓不堪其苦,之前聂河在世的时候已经是对你们百般容忍了,可你们还是不知足,现在竟然打起了军饷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已经奏请圣人,要对赵家从严处置!”
“放你娘的屁!”那账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满面怒容,“我们赵家世代都守在佛母城,之前百姓们对楼兰人不堪其扰的时候你们在哪?那是我们赵家拿命守出来的,荣申,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把这种臭水往老子头上泼,你——”
荣申似乎没了耐心,又是一脚过去,他让那两个士兵将那账房拖了回去,聂卿猜测着他的用意,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这好像只是走了个过场,那账房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这次回程众人倒没有那么急了,虽还是疾行,但是路上该歇的时候聂卿还是让他们停下来休整了,等看到驿站的时候,聂卿某一瞬间有些出神。
从这里离开到现在,也就隔了十天的功夫,除却上次离开时天上下着瓢泼大雨,而此刻天气晴好万里无云之外,驿站的景象与之前别无二致,但是聂卿的心境却跟上次大有不同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在思海之中长了一寸,背负的东西更多了。
正思量间,驿站里面突然站出来两个糙脸汉子,他们身上穿着驿站小官的驿服,一人手里拿着两个喜庆的红灯笼,另一人艰难地搬动着木头梯子,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乎在说些什么。
“哟,”大飞抹了把头上骑马跑出来的汗珠,他看着那被高高挂起的两个红灯笼一时间也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惊喜地对着聂卿说道,“出去这几天遇到这么多事我都昏头了,算起来,今天好像二十八了,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
队伍里顿时小小地嘈闹起来,聂卿听见大飞的话,似是如梦初醒,她抬眼望着那两个红通通的大灯笼,恍惚地想着,好像的确是,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要辞旧迎新了。
那两个小官看见聂卿他们也怔愣了一下,先是扭头面对面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转而恍然大悟满面喜色地奔上前迎了过来,“恭喜各位军爷平安归来,我们驿丞这几日一直挂念着各位,还以为诸位要过了年才能回来呢,我这就去报告我们驿丞。”
风营众人面面相觑,继而脸上慢慢扬起意得志满的笑容,他们等了一会,驿丞果然很快就步履匆匆地从驿站里走了出来,他似乎之前在忙着什么,额头上布满了细汗,身上穿着的官袍看上去也不大平整,肩膀上褶皱突出来一大块,他浑不在意地拿手背抹了把汗,弯腰对着聂卿行了个官礼,说道:“没想到楚校尉竟然如此年少有为,只花了这几日就成功凯旋,下官实在没料到诸位今日就到了,刚刚还在锄驿站官田里的草,匆忙相迎,不得体之处还望校尉海涵。”
驿丞让开身体,伸手将风营众人迎进了驿站,聂卿对他拱了拱手回礼,笑道:“驿丞说笑了,我们都是粗人,不讲究这些。西疆边境乃是黄沙之地,军田很少,西疆军的大多数粮食都是要依靠鞥州供应,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驿丞大人无理呢。”
这话说得很重,驿丞忙道不敢,但聂卿并非客套的话,佛母城外的天空常年都是灰蒙蒙的,轻细的黄沙似乎永远都落不回地上,沙漠中过度的干旱足以杀死一切绿色,田地也不例外,早些年楼兰国主抽风,派兵将那成片的胡杨林砍伐殆尽,聂河忙着跟黄沙六部的沙匪较劲,没办法分出心思去管这事,等到后来稳定下来,西疆军的军屯已经难以支撑军中粮食原有的额度了。
隆庆帝登基不久,荣家不满于他让聂河担任西疆军主帅,故意膈应,朝中给不出粮食,是鞥州知州先斩后奏发动调令及时征集出一批粮食送到了佛母城,那可是全鞥州百姓从嘴边省下来的米面,自那之后,隆庆帝给了鞥州特批,又减免了粮食的赋税,鞥州便是佛母城最坚实的后盾。
几人走进驿站里面,驿丞让人给他们奉了几乎热烫的茶水,这正是骑马奔回略显疲态的众人最需要的,聂卿一路吹着马上呼啸的寒风,手指都冻得有些僵硬了,那盏热茶一捧进手里她就舒服得轻声呵叹一声。
聂卿跟着驿丞快步走进了正堂内,几人刚进去,一眼就看到堂上的椅子里正躺着一只全身布满橘黄色斑纹的大猫,那猫被喂养得很好,一身皮毛光滑水亮,它两只前爪被揣进自己庞大的身躯底下,驿丞面色一僵,连忙对着聂卿摆手讪笑道:“这,这乃是内子养的狸猫,名唤虎头,平日驿站众人都十分娇宠,因此它不怎么怕人,下官这就过去把它驱走。”
聂卿对驿丞摇了摇头,她脸上的笑容驿丞觉得很熟悉,正与他那嘴上说着嫌弃的夫人一模一样,聂卿轻轻咳嗽一声,她垂下头低声道:“驿丞刚刚说这狸猫不怕人?”
驿丞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忙不迭点头,却在心里上下打量了聂卿几番,聂卿来时太匆忙,他现在才看清,这个之前一身凛冽杀意的年轻校尉,长得却是一副清秀的脸庞,一下子让他想起来家中还在崖鹿书院读书的长子,他温和地笑道:“正是,这狸猫被众人喂得胖,爱猫之人南来北往若是有闲空都会上手摸两把,校尉若是喜欢,也可以上前摸摸看。”
风营那十个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聂卿快步走向那只猫咪,整个人的背影都透着一股愉悦,虎头果然不怕人,它顺从地伸过头接受着聂卿的抚摸,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聂卿感觉着手下熟悉的柔软触感,两只手把虎头抱进了怀里。
驿站的饭菜很快就备好了,虎头一直慵懒地趴在聂卿的膝头,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它一下子就精神抖擞,圆睁着两只猫眼紧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聂卿看着它四只瘦腿支撑起肥硕的身躯,一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凶狠目光,半挑着眉在心里暗道:嚯,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众人叫它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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