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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忽然明白了,那位顾问先生实际上并不如表现得那样冷淡,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对泽维尔的执着根本不啻爱情。
朱塞佩只是太过口是心非,太过善于掩藏本意,并且喜欢没事找事,复杂化简单的问题。他只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巴罗内的事业,甚至不惜在私底下,变成某种缺乏安全感的,孤独而又无趣的中年大叔。他的爱好很少,可交谈的朋友很少,大多数人只把他当作一个洗手不干的男娼,一个衣冠楚楚的恶党,或者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
但是泽维尔,那位小少爷,对他而言却终究是个变故。朱塞佩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发觉,从很早以前开始,从泽维尔还是个身高只到他腰线的野孩子开始,他就对这位小少爷怀有某种莫名的感情。这种感情,驱使着他对那些明知厌恶的东西不离不弃。就连唐巴罗内过世的时候,那使他摆脱黑手党生活的,唯一机会的时候,他也满脑子都是如何照顾那位小少爷的生活,教导他的言行。
尽管方法是野蛮而又粗暴的,可是泽维尔一直在固执的拯救着他,使他免于成为某种设定精巧的仪器,使他免于陷入机械重复的生活。虽然朱塞佩相当反感这种对于固有规律的打乱,可是如果没有泽维尔,没有他那喋喋不休的骚扰,他的生活必然会变得更加乏善可陈。
当然,或许那位小少爷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无意识的,甚至还包含着那么一点阴险的算计。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因为当朱塞佩发觉自己很可能会永远失去它们的时候,心里所拥有的,只是无限的悲哀和痛苦的感情。
他为什么从前没有发觉呢?
泽维尔,那个小混蛋,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与他纠缠不止,让他无可奈何。而古斯塔沃也说的一点没错,是朱塞佩,是他想独占泽维尔的全部。他不希望那位小少爷离开他的生活,就如同阳光下的眼睛不能适应黑暗那样,他也再不能忍受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
而他差点,仅差一点,就亲手摧毁了,他生命里这道硕果仅存的光明。
所以,当朱塞佩怀抱着泽维尔的时候,当他发觉那具身体依旧充满热度的时候,一种如蒙大赦的喜悦将他的灵魂没顶灌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可是眼泪就这样流下来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仿佛和该如此的流下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泽维尔却不明白该怎么安慰他。那位顾问先生好像是铁打的,从来不会露出太多的表情,更从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因此,泽维尔过了好久,才想起来,对朱塞佩说:
“先生,你能不能把那些捆着我的绳子先解开?”
朱塞佩听了,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臂,他迅速的后退两步,然后盯着那位小少爷的后脑,有些孩子气的吸了一下鼻子。泽维尔对此十分想笑,却又觉得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就在他身边的,沿湖的浅滩里,还倒着那两具朱塞佩所产生的尸体。而借着车灯的光芒,泽维尔也还能看清,他们脸上那种死不瞑目的惊愕表情。
朱塞佩从福特汽车上,找出一把金属剪刀,并用它解开了泽维尔手脚上的绳索。然后,他展开一个巨大的防水布袋,对泽维尔说:
“过来帮忙。”
那位小少爷对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万能如朱塞佩,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的帮忙。但是,出于那位顾问先生的,无可报答的救命之恩,他只好从地上站起身来,并踢了踢那因长时间跪坐而酸麻的双腿。然后,他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脱下西装外套,走到水边,试图把水里的尸体拖上湖岸。
泽维尔的头皮一下子炸了起来,他觉得朱塞佩一定是某种可怕的人物,居然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搬运尸体。他在贫民窟里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还从那些倒霉蛋的身上扒过钱包。可是,自己亲手杀死的对象总该是不同的,尽管泽维尔迄今为止还没有背负过任何一条人命,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其中应该存在着一点愧疚与怜悯。
然而朱塞佩没有,他的表情就好像搬运桌椅那样自然。他把右手边的,那个头部中弹的男人塞进防水袋里,然后看着泽维尔一脸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小声反问道:
“怎么,难道我衬衫上沾了脑浆?”
泽维尔只觉得一阵反胃,他不知道,朱塞佩明明看上去是个和暴力毫无关系的人物,却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的,问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而朱塞佩,似乎从泽维尔的,那有些发白的脸色里看出了端倪。他一边抓着左边那个男人的头颈,努力把他拖出水面,一边和那位已经看呆了的小少爷解释:
“他们身上有弹孔,说不定子弹还在里面,如果就这样原地烧掉,可能会引来条子。所以只好把他们带走,让切萨雷派人处理。”
他说完,又颇为严肃的补充了一句:
“就是字面上的,‘处理’。”
泽维尔的舌头有些打结,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语句。可句子的内容却相当直白,毫不掩饰的,透露出他本人此时此刻的心虚,
“朱塞佩,你该不会,是想载着他……它们?”
“没错。”那位顾问先生相当理直气壮的给出了答案,然后把另一个倒霉鬼也塞进了袋子。他弯腰拉上了防水袋的拉链,拉链里的金属细齿刮擦起来,带出一连串刺耳声响。朱塞佩看着那位徒有外表的小少爷,暗想没用的东西,只在干他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他踢了踢地上的,那个装满了尸体的塑胶袋,然后对泽维尔说:
“好了,帮我把这个袋子抬到车上,不然我就和你算偷开我车的账。”
泽维尔听了,很没出息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和朱塞佩一人一头,把袋子扔上了那辆福特汽车的后备箱。朱塞佩在临走前,充满留恋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别克轿车。他知道,恐怕这辆在全面战争里刚修好的,优美的浅绿色机械,将注定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而实际上,朱塞佩也仅仅是在泽维尔的面前,装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他的指尖依然在颤抖,依然留存着扣动扳机时的,那种冰凉刺骨的触感。可是朱塞佩很明白,他不能在那位小少爷的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甚至是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他不敢让泽维尔知道,这件事情里存在着太多的谬误,而那两个可怜的男人,本来也并非死路一条。
他害怕泽维尔会因此后悔,因此内疚,这让他比死还难受。
朱塞佩这样悲哀的想着,并驾驶着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一路向南,穿过芝加哥郊区的复杂公路。他在南面湖畔有一座空置的别墅,他打算去那里和切萨雷取得联系,并让人来解决尸体。而在那之前,他最好避开一切人口稠密的地方,以免留下太多的目击证人。
而作为一名家族顾问,朱塞佩本来有足够多的人手,可以替他完成这种肮脏的罪恶,他也不必为此满手鲜血。但他却固执的,不愿寻找除切萨雷以外的任何帮手。哎,如果古斯塔沃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狠狠的,用尽一切话语来斥责朱塞佩的愚蠢。
“算了吧,照顾那个小混蛋本身,就已经很他妈的愚蠢了。”
而就在朱塞佩有些嘲讽的,在心底里如此论断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闪烁的车灯在夜色里汇聚成河。他有些不安,意识到前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距离太远了,不能让他得知相关的任何信息。
泽维尔,这个可怜的小少爷,却似乎比那位凶手本人更加慌张。他从椅背上坐了起来,直直的坐着,然后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朱塞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朱塞佩简短的回答了他的提问,然后把车停在路边,用一副斯文和善的样子,和前面的车主低声交谈了起来。片刻以后,他又回到了车上,并神情严肃的,向那位小少爷解释道:
“这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案,条子们设了路卡,要挨个检查。”
泽维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当然,这位小少爷和抢劫案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们的后备箱里还装着两具尸体!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并且深深的诅咒起这可笑的命运。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被逮捕的可怕结局,设想着条子们打开防水袋时的震惊表情,然后不禁悲哀的发觉,自己只是从一个地狱逃到了另一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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