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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的字有些潦草,某些恨不能凌空飞起来,完全可以想象到写信人的余怒未平,却又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口吻凶巴巴地交代诸如“你家那些个不省心的,也要小心悠着点,否则被人弄死了都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之类,可以看到一种别样的关心。对于自己新认识的这些朋友,巫即微微笑了笑,又在看到两个药瓶时,转为严肃。
智的信里所说之事,简直超过了他最大胆的想象,若是真的,那悍然做出这种事的巫抵,简直几近疯狂了。
情感上的第一反应,是不愿相信。然而这种事,不能有个万一。巫即以茶水一试,四人喝下了智配的药,三人无事,最新跟着巫抵的人变成了一只神智全无的妖兽。
巫即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若幽真如信中所说,是一只爱撒娇弄痴的大猴子……那简直是把丈夫国往死里得罪!
该劝的已经劝过,该给机会也给了,这会儿动上了手,就完全不必再手软。巫即神色一厉,举手一示意,事先布好的阵立即启动。
这阵法可谓煞费苦心。为了不让同是高手且疑心极重的巫抵看出端倪,特地以他国地盘防人偷听为名,布下了三重防窥探的阵,每个阵都稍稍动了一点点手脚,并不影响用途,非布阵人也不容易注意到些微的不对劲,但关键时刻一打乱,就是个天罗地网。
这还是巫彭最新从上古岩画以及古鼎上的片言只语中推敲琢磨出来的成果,没有任何人见识过它的威力。
巫即装聋作痴多年,头一回冲着十巫中最猖狂的一人,亮了剑。
面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巫抵手下,他到也没简单粗暴一股脑儿拿下,而是将袖袋中一个粗糙些的瓶子取出,光明正大地舀了一盆水,倒入药,忽而沿着某处一泼。
水流并没有四下漫开去,而是随着蓝莹莹的阵规律地流动开来,直接在阵中所有人头顶下了一阵毛毛雨,连巫抵和巫即头顶也不例外。
巫即和他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变化,巫抵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了些,也没有变化,几个不忿质问的人也没有变化,却有几个从一开始便一声不吭扣着武器站在角落的人,当场就发出了高低不同的嚎叫声,趴在了地上,纷纷变了形。
知情的巫抵手下面如死灰,不知情的吓得不轻,纷纷避让开来。
这些或大或小的妖兽无一例外,比正常情况下凶悍得多,嘶吼着想要攻击人,却被蓝色的阵法束缚当场,依旧张牙舞爪地想要将近处能触碰到的一切毁坏。突出的双目,嘴角贪婪的涎水,肮脏不堪的皮毛……完全没有寻常山间自由来去的妖兽的漂亮灵动模样。
“巫抵大人近来大肆扩大随侍,据说都是些灵力或勇力过人之辈,原本整个灵山都为大人招到了那么多俊杰而高兴,只是这一出……大人能解释一下吗?”巫即逼近巫抵,显然怒极,“所有沾染了这药水的人,只有你新招入麾下的会变身?”
巫抵瘫软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眼底出现巫即代表十巫之首的长袍衣摆时,却忽然抬头,目光雪亮,神色悲愤:“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明明我为灵山,为整个巫咸国尽心尽力,巫咸大人却从来都没注意过,连临终时,都轻飘飘扫一眼,目光就落在了你和巫彭身上——一个身体不好撑不起事的胖子,一个沉迷古迹从不在意巫咸国死活的呆子。”
“巫即大人是当初丈夫国相逼之时,为解巫咸国之围,一人抵抗六名神血能力者落下的病根!才不是不管事!”巫即身后一人愤愤喝道。
巫抵仰天大笑起来:“那现在呢?你的雄心呢?你的胆魄呢?你还敢单枪匹马对上丈夫国的精兵强将吗?丈夫国生意都通到了东陆,我们巫咸国在干什么?在卖草药,在给人占卜凶吉!”
他显然是压抑已久,事至功成而被人拦下,实在是忍无可忍,指着巫即的鼻子就骂了起来:“懦夫——当初的一战,一定是吓破了你的胆吧?隔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丈夫国的国君和继承者如此昏聩,也还是不敢动手!你在犹豫什么,巫咸国曾经是神的侍从,而今落魄成了什么样?你多年坐在大巫之首,不会觉得心中不安吗?不觉得……有愧先人吗?”
在场的人被巫抵的爆发惊住了,在他们眼中,巫抵是个强势专横的主,但现在说出的一番话,倒有些泣血而呼的意思。
倒是巫即依旧平静,他抬手阻止了身后或是不忿或是神色复杂的手下:“我终于知道巫咸大人当初为何不考虑你了。”
“真正被那一战吓破了胆,此后日日惦记,不敢丝毫松懈的,是你才对吧?”巫即叹了口气,“我当初应战,无关雄心,不过是因着我是巫咸国人,只要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能欺负了巫咸国去罢了。我有没有胆量,与后来丈夫国如何发展有何干系?狂妄发动战争的人已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你还非要把他们踩到脚底下才能安心?唔,恕我直言,若是你的心魔始终存在,就永远不会放心的。”
“又来了,这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的话!”巫抵龇着牙,跟妖兽打交道多了,连狰狞的神色都有些不似人类,“为何不说,自从诸神寂灭,灵山上的大巫们就再也没了方向,每日里只浑浑噩噩地虚度呢?往日的风光全成了笑话,有一个人想过如何挽回吗?往日俯首帖耳听灵山神意的国度,一个个崛起又衰落,都过了多少代?群星璀璨地闪耀又陨落,其中有巫咸国什么事吗?说什么超然物外,不过是一群僵化在灵山上的老不死,在等待一个最终的死法罢了!”
“可我不甘心啊……巫咸国拥有最辉煌的开始,哪怕毁灭,也要以,最辉煌的方式才行——”巫抵牙关直颤抖,虽然有着以情动人的成分在,但看得出,也是动了真心的。
“咦,小巫抵,老婆子倒没想到,你还有如此……热血的想法啊?”一个苍老的女声忽然响起,幽幽渺渺,难辨来处。
好在来人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从门外走了进来,却是个满头银发的瘦小老太太,正是长年在外不知何时悄悄归来的巫盼,身后还跟着不苟言笑的巫礼,神色忐忑的巫姑巫真。
事到如今,巫抵自然知道大势已去,冷笑一声,颇有些心灰意冷状:“那也总比混吃等死的好。”
他豁了出去,已完全不在意其他,压根没打算给其他人留一点面子。
巫即还没什么反应,巫盼却直接炸了毛,手中一根盘龙拐直接冲着巫抵身上就招呼过去了:“就你一个能了是吧?啊!巫咸国的人要的是当个不可一世的霸主吗?你也活了不少年头了,没眼看到霸主来来回回换了多少茬?卷进去多少国?有一国善终的吗?巫咸国安安静静地待在极西不好吗?上赶着往里头掺和?”
巫抵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他也不闪躲,继续冷笑:“恐怕事到临头,想不掺和也晚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那么多蝼蚁般的人和小国都知道与其听虚无缥缈的天命,不如奋起一搏,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舍不得这条苟延残喘的老命了么?”
巫盼怒极,还欲再打,却被巫即阻止了。胖胖的老人摇摇头:“我从不反对顺势而为,只是人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是你可以努力的,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取的。”
巫礼黑着一张脸,语气平平地开口:“巫抵,你以为自己多年掌管迎客署,都是你的功劳?可知是谁一路说服十巫支持你?你以为你私底下派出去多少人与东边南边的国度来往,别人真的一无所知?你以为,为何巫即大人隔些日子,便要召集大家一起,让你说些迎客署的情况?你没发现,有些你急功近利的部署,都是在众人喝茶吃点心时,轻描淡写地阻止下来的么?我们说的那些危害,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过?”
“他哪里会听得进去?一意孤行惯了,总会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千方百计碍他的路罢了。”巫盼冷冷接道,转而又一瞪眼,“这些也就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鼓与钦这样的煞物重现世间,不该招惹丈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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