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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高立说得绘声绘色,韦少连到底是年轻,面上不由浮起一抹得意之色,这边司其等人连连盛情称赞道:
“小韦将军真乃出林乳虎啊!”
韦少连一时喜不自胜,成去非的冷水又将将泼他满面:“不过是冯河暴虎。”说罢转脸向高立等人吩咐论功行赏之事,韦少连凝神听了半日,也不见提及自己,正忍不住要问,成去非已道:
“今日你违抗军令,不听主帅调度,私自闯阵,本该领五十军棍,念你追杀有功,就此相抵,日后倘再犯此等错误,定不轻饶。”
言辞间颇为严厉,韦少连听得一副负屈衔冤的神情,其他人也觉意外,不过大将军所言不无道理,遂一时无人敢上前相劝,唯独司其小声安慰韦少连一句:“小韦将军,俗话说小屈大伸,这还没打上党郡,立功的机会多着呢!”
韦少连素日不爱读书,领悟不了司其的俗话说,睁大了眼睛看着成去非,岂料成去非眼波微微一挑,他便败下阵来,换成一副嗒焉自丧的模样,负气道:“末将知道了!”
“你再说一遍?”成去非静静看着他,韦少连无奈,只得挺直了身子,高声答道:“末将不敢再犯!”
成去非略一思索,对众将道:“先回营歇息,明日不急着赶路,这里离上党郡近在咫尺,请诸位明日入帐协商大计。”
等将军们走远,成去非才回到大帐,这半日参军刘谦一直奉他命留在帐内整理舆图,此刻人皆散尽,帐内唯烛火嗤嗤,刘谦曾于十年前在并州做过林敏的长史,对并州事务还算熟稔,他本早被外放为官,出征前被中枢临时召回,随王师再度征伐西北,亦有年华不再,恍若隔世之感。
“大将军,”刘谦执图而起,成去非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问道:“我军现在离壶关口大约还有多少里路?”
“只剩百余里,大将军,壶关口和乌岭道是上党郡东西两边屏障,定有重兵把守,我军只要能兵分两路过这两处,上党郡便如囊中取物,不攻自破。”刘谦已把上党郡一带舆图单独绘成,上党号称天下之脊,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这里的地势,成去非已认真研究过多回。上党郡所辖周边,东有太行,从而致使难能从冀州刺史处得以支援;南有王屋山,又切断了同司州的联系;西有中条山阻隔,北有太岳诸峰。期间交通唯有靠狭长山谷和官修驿道,这些孔道狭长曲折,居高临下,有险可依,利出不利入,自上党四处向任何方向出关攻掠都自有长驱直入、高屋建瓴之势,果真是个宝地,胡人集结重兵在此把守,王师倘拿不下上党郡,恐怕收复太原只成幻影。
因准备于明日议事,成去非不再多留参军,自己复又观摩一阵,抬首时目光无意落到那两封家书上,遂上前拈起其中一封拆开来看,入目的一句“弟媳书倩顿首顿首,兄长见字如晤。”,以及虞书倩那一手极佳的簪花小楷,皆让他渐生一缕思乡之情。信中除却问候平安,亦陈述家中各项事宜,总归是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末尾捎带提及中枢相关,怕是虞归尘授意,成去非细细看了两遍,暗自赞许一番,璨儿当真成府佳妇,无一不扼要说到他心坎之上,有妇如此,何愁操持?
内容虽多,篇幅却并不长,成去非又大略扫了一遍,方重新入封。等他拿起另一封,不用打开,也知是琬宁所书。手底动作不觉停滞,默然有时,终徐徐展开看了。
“这人……”成去非喃喃轻语莞尔一笑,倘不是一早知道内情,他几乎要以为这家书是他自己写的,分明是琬宁有心仿他字迹,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成去非不无感慨:她真生为男子,有这个本事,如若不能为他所用,又有歹心,才是可怕。想到这,心头一时空寒,忽觉自己可笑,她是他的娇娘子,如何就想到那上头去了。
止住思绪,成去非眼目下移,那一行行字便流水般浸到他眸中:
“妾琬宁顿首,愿夫君见信如见故人。别后月余,殊深驰系。江南尚春寒料峭,然君身往北国,迎朔风凛然乎?君在外为将,自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行。君尝于府中,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何其陋也。今在北地,不知君无饥否?无寒否?”
“妾不可去,君不能归,恐旦暮死,而妾徒抱无涯之恨也!暌违日久,拳念殷殷,妾思君甚切,先人云日思夜梦,然君未尝与吾梦相接,是为何故?中心摇摇,腾腾兀兀,每每倚门而望,目之所触,皆君也,面目依然,其信然邪?其梦邪?妾所祈伏者,唯君千万自重,防刀枪之险。”
“临书涕零,不知所言,聊吐愚衷,谨凭鸿雁之传,伫望白云之信。妾再顿首,念念。”
信笺上依稀可辨泪痕斑斑,他完全能想象得出她落笔情形,成去非以手扶额,缓缓阖上了双目。
他的马靴已多有磨损,他的双手已多磨厚茧,他的面容已多添粗粝,而他清楚的是,他的小娘子则青春正好,不知在怎样的孤窗芳草,斜日杏花中写下这字字断肠,落款的日期,花月正春风。
怕是再无人如此相待?成去非重新折放好,眼前似又看见那烟波如许的愁态堆蹙在她的眉宇之间,她的笑靥从来含羞带情,她的痴心从来九死不悔。
而他,注定配不上她。
断续零散的旧事,一一萌动起来,成去非辗转许久才得入睡,杂梦纷呈,不似往日,等到翌日起身时,疲惫未解,一丝明显的倦怠浮在眼窝深处,众将虽有察觉,然无一人知晓大将军是夜如何思人不寐,尽管众将同样为家书所牵引的情思悸动。
而当下,三军最为要紧的事情临到眼前:如何过壶关口乌岭道是众人的难中之难。这两回战役,虽当时觉血腥,然而诸人明白那不过是胡人先行试探,可作散兵,真正的虎狼,在上党郡等着王师。
荆州邵逵将军也在,一时众人就粮草兵械马匹等事商议良久,方转到如何过关的议题上。
“壶关尽在指顾之间,可两侧悬崖峭壁,草木葱郁,易遭伏击,这里离胡人本部太近,我军倘浩浩荡荡过去,冲得了一时,却难免深陷其间,那边胡人后援必源源不断,况且他们比我军熟知地形,我军不能冒此风险。”成去非已打起精神,同众将筹划开来。
壶关既不能明里过大军,乌岭道又一样窄狭,说得众人一片愁云惨雾,成去非抬眸看了看邵逵问道:“平北将军可有良策?”
邵逵虽向来有勇有谋,可荆州军北伐却是第一回,他们多习水战,步兵虽也训练有素,但跟胡人正面交锋不曾有过。不过荆州方面到底是有些傲气,出征前尽管有人私议中枢是否借此战来削弱荆州实力,暗自打算不过做做样子,并不想真正耗费多少力气,由着扬州方面打就是,实在不能不出手时,再搭手援救,岂不更加好看?不成想,这一路已遭了两回袭击,那头次带兵的乌衣巷大公子,虽说是文官出身,却连克劲敌,倒显得他荆州方面缩头缩脑,再加上扬州军内已有风言乱语,云荆州军只在后头收拾收拾中军战果即可。一时间众将不免上心,撺掇着邵逵尽早跟扬州军分道扬镳,打他一仗,也好灭对方威风。
话虽如此,可边关凶险,邵逵连日研究舆图,眉目渐清,此刻客套几句,才把想法道了出来:
“看着是两处,实则以壶关为重,前头探路兵已回报清楚,壶关防守之重远甚于乌岭道,毕竟乌岭道绕的路子远,壶关才是入上党的咽喉,所以,当下不如兵分两路,一路在壶关正面应敌,一路则从乌岭道迂回包抄,打他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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